裴宸状若无意地退回驾驶座，声音却比刚刚低哑。
后视镜里他喉结滚动，左手仍搭在方向盘九点钟的位置。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就像夏日里偶然吹过的一阵清风，还未感受到凉意，便又被暑热包裹。
江盛月看了眼身前的安全带，感觉被覆盖处的皮肤微微发烫。
原来裴宸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从前种种，只是他不想。
“快走吧，时间不等人。”她敛着眸子，语气极淡。
裴宸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指尖不自觉地掐住了方向盘。
江盛月生气也好，骂他也好，哪怕当场给他一巴掌也好，他都能笑着接受。
但是，她好冷静，好平淡，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爱的反面从来都不是恨，是不在意。
车外热浪翻涌，裴宸的心却再次冻结了冰霜。
他收敛了情绪，一脚油门轰出，车辆飞驰，在几乎变形的热空气里划出一道疾风。
江盛月紧紧攥着身前的安全带，不敢去看裴宸的神色。
在之前的岁月里，裴宸仿佛是她身体的另一半血肉，裴宸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能清晰感知。
现在的裴宸比起之前并没有变好分毫。
疯狂的影子从未消逝，只是隐藏在了他平静的外表下。
是一种平静的疯感。
中心医院，急诊室前。
救护床轮子碾过急诊室走廊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傅玥玥被推进输液室。
江盛月转身要去缴费，却被裴宸拦住。
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纤细的腕骨上摩挲片刻，在江盛月的眼刀飞过来前，一触即分。
“你也该预防一下，别跟着倒下了。”裴宸递过一板藿香正气胶囊，铝板划过他的虎口，显出细小的血痕。
江盛月怔愣在原地，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理智告诉她，可以接。
可是情感上，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裴宸的任何一样东西。
二人僵持片刻，裴宸先一步行动，他掰开江盛月的手指，强行将藿香正气胶囊塞进江盛月的手心。
“医生给的，拿着吧。”
他松开江盛月的手，后退一步，眸子里散着几点碎光。
“你留在这儿照顾孩子，我去缴费了。”
裴宸不给江盛月拒绝的时间，转身快步离开。
江盛月望着手中薄薄的铝板，拿近了一闻，还能嗅到上面柑橘调香的芬芳。
是她每年夏季，最喜欢运用在裴宸和裴祈年身上的味道。
清爽，干净，连色彩都透着明媚和阳光。
在当时的她眼里，她愿意为他们付出这么多，这么多的爱。
也不知道裴宸找了多少调香师，才能调出近乎一致的香气。
江盛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着呆，最后还是去自动贩卖机旁买了两瓶水，将藿香正气胶囊咽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
她看了一眼一直黏在自己身边跟屁虫一样的裴祈年，将铝板递了过去。
“吃吗？”她能看到他脸颊上的潮红，只是，她现在对于裴祈年只有一颗随他死活的心。
裴祈年闻到藿香正气胶囊散发出来的苦味儿，精致的小眉头一皱，撇着小嘴立刻退开好几步。
“好难闻，一看就好难吃。”
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撒着娇，想要等江盛月哄他几句。
江盛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将胶囊收进了手包。
爱吃不吃，又不关她死活，可真是太轻松了。
本来以为和江盛月关系有所缓和的裴祈年楞了一瞬，立刻几步上前，抓着江盛月的裙子，眸中蓄泪。
江盛月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樱粉的唇开合，话语却淬了毒。
“你在委屈什么？玥玥躺在里面还要打针，都没掉过眼泪。”
“你反倒先委屈上了，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如她。”
裴祈年小小的身子抖了抖，他曾经贬低江盛月不如蒋星月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傅玥玥的家属在吗？”医生拿着各种同意书，在急诊室门口寻找家属签字。
江盛月立刻起身，“我是。”
她快步走到医生身边，轻声询问：“玥玥情况怎么样了？”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想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可是，快速的语调和垂在身侧颤抖的双手，都在出卖她焦虑的情绪。
医生扫了几眼检查单，“孩子中暑以后，应急处理方式正确，也及时送医了，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江盛月长出一口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
“不过，孩子的血项有很大问题，这事，你们知道吗？”
江盛月抿唇，有些沉重地点点头，“这事我们知道。”
医生见状，继续说道：“以前这也算是绝症了。”
“不过，前些日子薛慧教授团队和裴氏合作的新药，对于这种疾病的治疗，说不定有奇效。”
“你们做家长的多关注着点，等上市后，早点试试。”
医生说的每句话，江盛月心里都清楚。
这药的研发过程，她是主要成员之一，她自然知道，对于玥玥现在的情况，越早用药效果越好。
只是，现在药物还未到三期临床阶段，她是绝对不敢给傅玥玥用的。
副反应这种东西，是没办法靠推测全部穷尽的，没有临床数据，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
她谢过医生，靠在输液室旁的墙壁上，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呼吸还有些急促的傅玥玥，眸中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和怜惜。
裴宸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铝罐坠落的声响惊醒了在神游的裴祈年。
“爸爸，妈妈还没原谅我们吗？”他仰着头，眼里全是挫败和迷茫。
江盛月听到声音，视线移动，一眼便看见裴宸站在“安全出口”的绿光里，手里攥着被捏变形的可乐罐。
他对上江盛月望过来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平和又温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一种名为妒火中烧的感觉。
他嫉妒那个能让江盛月紧张到出汗的女孩，更嫉妒曾经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签下结婚协议的自己。
中心医院，妇产科。
蒋星月攥着手里的报告，有一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将报告揉成一团，猛地砸向地面，心中的火气压都压不下来。
这不是她规划的发展路线，她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才行。
她神色慌乱地往缴费处迈步，却在余光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怎么看着像是裴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