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蒸腾着热浪,蝉鸣撕扯着七月黏稠的空气。
无处不在的暑热蒸腾着地表,江盛月的一颗心却只有凉意。
她虽抱着怀疑的心态,却还是日夜兼程赶回了龙国。
当她亲眼看到母校发布的关于陈老的讣告时,她心里唯一的一点关于裴宸骗她的侥幸心,终于破裂。
她不方便暴露身份,又不想让裴宸知道她已然回国,辗转几番,才打听到陈老追悼会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当她牵着傅玥玥的小手匆匆穿过墓园侧门时,追悼会已然开始了一小会儿。
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躲在一旁,注视着追悼会的进行。
阳光穿透悬铃木,在青石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百多位吊唁者沿着墓道排成墨色长河。
陈老最引以为豪的学生们捧着她的学术专著静静立于墓前,纸张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如同未尽的嘱托。
她本该是其中一员,作为陈老的骄傲,在她墓前向世人证明她的伟大,传承她的精神。
如今,她只敢偷偷摸摸站在一旁,只觉格外孤寂。
下垂的睫毛在颧骨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嘴角却绷出倔强的直线,她甚至连放声哭泣都不敢。
她听着远处传来的悼词,听着哀乐中众人的啜泣与思念,黑色的连衣裙随风轻轻摆动。
“阿姨,你的手在发抖。”
傅玥玥仰起脸,看见江盛月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正顺着下巴滑落。
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睫毛膏却在眼角晕开淡淡的灰色,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不好意思,玥玥。”江盛月条件反射般扬起标准的社交微笑,苹果肌的弧度却僵硬得如同面具。
“阿姨,现在在送一个很重要的人离开,可以……”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傅玥玥的情绪被她感染,眸中蓄起泪光,她将小脸贴近江盛月的手指。
“阿姨,爸爸总说,摸摸玥玥,什么不开心都会消失。”
“现在玥玥给阿姨摸摸,阿姨不要难过啊。”
绵软又贴心的安抚,让江盛月勉强的笑意突然坍塌成真实的疲惫,眼尾泛起潮红,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她今天特意将头发盘成教授夸赞过的低髻,却因奔跑散落几绺碎发,黏在修长的颈线上像蜿蜒的墨痕。
她耳垂上是她一直非常珍惜的珍珠耳环,那是教授送的升学礼物,如今随她急促的呼吸轻晃,泛着潮湿的柔光。
陈老带过一届又一届学生,她只是其中一个。
但是,陈老对她却是特殊的。
她总是能轻易看透她经济上的窘迫,笑着说年纪大了,饭总是拿不准量,容易做多,希望她能帮忙解决。
帮她介绍一些安全又单价不错的兼职,让她改善生活。
还有那副让她珍藏了多年的珍珠耳环。
比起后面她做裴太太时期所佩戴的珠宝,这副耳环便宜的简直像是小商品店里的廉价品。
但是,那些奢华的珠宝没有任何一件比它更有重量和意义。
“小月啊,虽然咱们是搞科研的,但是,人嘛,爱美是天性。”
“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有时间,有机会,还是可以搞搞漂亮的嘛。”
陈老笑得和蔼,随后将一个红色绒礼盒递给了江盛月。
“恭喜你顺利升入本校读研,我们缘分好,你啊,还是我的学生。”
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灼热的温度很快将泪滴蒸腾,只留下淡淡的湿痕。
她在裴宸身边困苦多年,想要再寻自由的时候,也是陈老第一时间出手相助。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再见之时,恩师已经不能再给她温暖的怀抱,只余一方冷硬的墓碑。
傅玥玥不知道怎么安慰江盛月才好,只能用自己的小手胡乱地帮江盛月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江盛月吸吸鼻子,想安慰傅玥玥几句,却语不成言。
“玥玥,阿姨……刚刚失去了一位和母亲一样重要的人。”
傅玥玥也许不懂别的,但是,她懂母亲的重量。
小小的身体紧紧搂着江盛月,“阿姨别怕,我和爸爸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们作为你的家人,会一直陪着你的。”
有清风拂过,深蓝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轻轻摇曳,宛如夜色中的海洋。
傅玥玥就这么轻声安慰着江盛月,直到前来吊唁的人一一离开,陈老的墓前空无一人。
江盛月这才带着傅玥玥走上墓前,她看着墓碑上新刻的墓志铭:真理是永恒的星辰。
她虔诚地对着墓碑鞠躬,汗水顺着脖颈滑落,却浑然不觉。
黏腻的触感与泪水混在一起,如同她此刻纠缠不清的悔恨与悲伤。
她坐在墓碑前的台阶上,静静地望向陈老的遗照,她的眼神一如学生时期一般,满是尊敬和憧憬。
她不管眼眶里还在打转的眼泪,只是笑着和陈老诉说着如今取得的成就。
泪水顺着眼角滴滴滚落,她的语气却很轻快。
“老师,你教我的每一件事,我都在认真践行。”
“等我有天在全世界都声名遐迩的时候,希望还能以你的学生自居。”
蝉鸣骤停的间隙,她听到有人笃定地回答:“陈老,会同意的。”
江盛月猛地转头,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裴宸和裴祈年。
裴宸黑西装的外套搭在臂弯处,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衬衫,随着他的靠近,黑色领带上面的银色莲花图案也越发清晰。
江盛月不知裴宸来了多久,只能望见他灰色衬衣的后背已然汗湿一片。
热浪扭曲的空气中,她看见裴宸无名指上的婚戒,和自己空空荡荡的左手形成残酷的镜像。
“你一个无关人士,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江盛月起身,挡在陈老的墓碑前,她不想裴宸靠近她尊敬的人一步。
裴宸的脸色依旧苍白,此刻被暑热蒸出两分红晕,反倒看起来正常不少。
“陈老的研究成果,惠及着龙国的每一个人,不论谁来吊唁她,都是应该的。”
裴宸也不着急,只是礼貌地勾起唇角,一如江盛月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彬彬有礼,教养良好。
江盛月心中发怵。
习惯了时不时疯魔的裴宸,再见这么正常的他,她总觉得其中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