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慕卿浔勒住马缰,眯眼看着远方扬起的尘土。魏延和静姝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身后的黑狼骑安静得像一片黑色的铁。
“来了。”魏延沉声开口。
尘土散去,一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为首的男人穿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他离着还有十丈远就翻身下马,快步走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
“可是表弟妹当面?我是萧正,奉皇命前来,一路辛苦,让弟妹久等了!”
他长得确实不错,眉眼温和,让人一看就容易生出好感。
慕卿浔也下了马,对着他福了一福,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沙哑和疲惫。
“慕卿浔见过宁远侯。侯爷远道而来,才是真的辛苦。”
“哎,一家人,叫什么侯爷,叫我表兄就好。”萧正扶起她,手指只是轻轻一触便立刻松开,分寸拿捏得很好。
他的目光在慕卿浔身上一扫而过,又快速地看过她身后的魏延和黑狼骑,眼中似乎有光芒闪动了一下。
慕卿浔的脑海里,谢绪凌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人,气息很干净,太干净了,像一块被反复擦拭过的玉,没有半点杂质。”
慕卿浔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表兄说的是。北境天寒,先随我入府吧,夫君他……也盼着见见家人。”
回王府的路上,萧正与慕卿浔并辔而行。
“弟妹,我临行前,圣上还特意嘱咐,问问表弟的病情。”他叹了口气,神情关切。“听闻表弟他……唉,宫里都担心坏了。大祭司想尽了办法,也没找出个头绪。”
慕卿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多谢圣上和表兄挂心。夫君他时好时坏,多半时间都在睡着,大夫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助。“实不相瞒,北境这三十万大军,将士们只认国师。他若一直不醒,我一个妇道人家,真怕压不住这局面。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乱子,我……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萧正听了,眼中的关切更浓了,他连声安慰道:“弟妹放心,有我在此,还有圣上做主,谁敢乱来?你撑着偌大一个王府,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的话听起来体贴入微,可慕卿浔却清晰地感觉到,他说出“放心”两个字时,那股隐藏在温和下的探究,又深了几分。
回到王府,慕卿浔直接将萧正引向了谢绪凌的寝宫。
一进屋,那股迷魂花的异香就扑面而来。
萧正鼻子动了动,问:“这是什么香?味道很特别。”
“南疆来的一种奇花,大夫说能安神,我就让人在屋里摆了一些。”慕卿浔轻声解释,引着他往内室走。
内室里,戴着人皮面具的“谢绪凌”正躺在紫电沉香木大床上,呼吸平稳,像是睡熟了。
萧正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脸上露出痛心之色。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弟妹,这是圣上御赐的续命金丹,我来时,太医院的长老们千叮万嘱,一定要亲手喂表弟服下。”
说着,他竟真的伸手去扶床上的人。
慕卿浔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萧正的手,握住了“谢绪凌”冰冷的手腕。
“表弟,我奉皇命给你送来了续命的丹药,你可要撑住啊。”他低声说着,语气恳切。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一股极为隐蔽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探入了“谢绪凌”的经脉之中。
“来了!”谢绪凌的意识在慕卿浔脑中炸响。“这股力量……跟大祭司的咒力同源,但更隐蔽,更阴冷!他在探我的魂!”
慕卿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绪凌的意识瞬间收缩,引导着慕卿浔体内的灵犀诀内力,模拟出魂魄被撕扯、濒临破碎的混乱状态。
床上的“谢绪凌”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慕卿浔立刻扑了过去,眼泪说来就来。“夫君!你怎么了?”
萧正迅速收回了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极其短暂的困惑,紧接着是浓浓的失望,最后才化为惊慌和关切。
“表弟他……好像更严重了。弟妹,快传军医!”
慕卿浔的余光捕捉到了他那瞬间的情绪变化。
成了。
她心中默念一句,面上却哭得更伤心了。
折腾了好一阵,萧正才被“劝”出了寝宫。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对一脸戒备的静姝说:“静姝姑娘,我心中烦闷,想在王府里走走,透透气,不知可否方便?”
静姝行了一礼,面无表情。“侯爷请便。只是王府重地,有些地方不便外人进入,还请侯爷跟紧我。”
“理应如此。”萧正温和一笑,抬步就走。
他看似随意地在王府里闲逛,问的却都是些关于库房、地牢、甚至是下人房舍布局的问题。
静姝得了慕卿浔的授意,带着他净在些亭台楼阁、花园假山的地方打转,问什么都用“奴婢不知”“奴婢只负责夫人安全”来搪塞。
就在静姝领着萧正在王府里绕圈子的时候,一只墨家的信鸽落在了慕卿浔的书房窗台。
她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细小竹管,展开里面的纸条。
字迹是墨鸢的,潦草却有力。
“京城,天机阁老巢,找到书库。内有完整《灵魄通鉴》,手抄本。守卫森严,如铁桶。暂无法近身。——鸢”
慕卿浔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萧正身上有大祭司的气息,墨鸢又在京城找到了完整的秘籍。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她在心里对谢绪凌说。
谢绪凌的声音很沉重。
“我的记性不算差,可对这个表兄,脑子里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有人刻意在我脑子里挖走了一块,却没有挖干净,留下了一片模糊又别扭的痕迹。”
“当年大祭司能抹去我七岁时看到他的记忆,现在抹去我对一个远房亲戚的记忆,也不是难事。”
慕卿浔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那本残破的《灵魄通鉴》上说,离魂术能强取生魂,炼化傀儡。”谢绪凌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可怕的猜测。“阿浔,如果……如果这个萧正,根本就不是萧正呢?”
慕卿浔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你是说……”
“他可能是大祭司用离魂术控制的傀儡。甚至……”谢绪凌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他就是大祭司分离出来的一道魂魄,占据了真正萧正的身体!”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探查我的死活。他是来确认坐标,确认那个祭坛还在不在!他的最终目的……是我!”
慕卿浔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一个披着皇亲国戚外皮的敌人,一个可能是大祭司分身的存在,此刻就住在王府里,与他们同处一片屋檐下。
这已经不是引蛇出洞了。
这是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