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警员协助把一名五十多岁的已冻僵的男尸推进。
男尸穿一件鲜黄色的风衣,足踏一双红带“人”字拖鞋,没有袜子,只卷着薄毡。
他身体扭曲、僵硬、不但屈膝欲起,还紧握双拳傍在腰间,似待出拳想对不公的命运还击,又似抱团取暖未及。曙光还没出现,他已死去,残留一个充满动感和色彩的定格。
邓懿就是在医院认识实习警员梁卓壹的。
她还为他分析,何以死者是“笑脸”——因为渴死、哮喘死、冻死的人,肌肉僵硬,上唇只好往下一缩,所以微露笑意,不能自控,似乎很开心。
梁卓壹叹息一声,苦笑着说道:
“在最绝望的时候,微笑着去死,对这个世界而言真是黑色幽默。”
“对,你这种笑法最神似!”
此后,邓懿经由梁卓壹负责的件,大多都是车祸、偷盗、出轨、家庭暴力、虐待儿童……人生似乎是由这些事件组成,医院的急诊室不在乎靠以上案件作为闲谈。
日子一天天过去,连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都毫无新意,所有的刺激已是寻常。
邓懿时间不一定就配合到梁卓壹的当值时间,只有两人每次在工作中相遇,才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小懿,你知道吗?这个月市局遇到两起很诡异的自杀案!”
“哦?有多诡异?”
“听说一位是大学教授,他在家里上吊自杀。一位是诈骗犯,他在天台上吊自杀,”
“上吊而已,顶多是眼球凸出,舌头外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听同事说,他们手腕处都有乌黑的淤青,都传言那是鬼手印,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恶鬼操控着他们自杀!”
邓懿白了一眼梁卓壹,笑着说:
“以讹传讹的事你也信?你只是一个实习生,能传到你这里都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次。”
正当两人闲谈时,急诊室来了一位奇怪的病人。
送他来的警员说他在该区域的一个商场中突然晕厥,整个人身体不断抽搐,口吐白沫,于是有热心的市民报了警。
在来医院的途中,他醒过来一段时间。
但他一直这样叫:
“喵……喵喵……喵……”
这个一度晕厥的男人,时不时以手作爪,护在胸前,并不断挣扎,姿态奇怪。
邓懿负责这个“病人”,照常帮他做初步检查,但他受惊,不肯合作,也不说话。
梁卓壹注视着男人的脸庞,似曾相识。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男人衣衫上有污迹,似残留的血迹,也有些是褐色的,还粘着些绒毛。
梁卓壹只好在他身上搜索证件登记,找到身份证,自然就能联系他的家人。
“喵喵……喵喵……”
他仍是不停怪声乱叫。
男人叫彭国庆,三十六岁。
因他失控伤人,医生下令先注射镇静剂。
梁卓壹根据身份证上的信息,去查询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急救中心,大家也都议论纷纷。不过都是见惯生死的医护人员,从最初的大惊小怪,到后来的八卦,只当他是一个神经病罢了。
半小时后,梁卓壹赫然知悉,彭国庆最近涉及一宗罕见的民事案件。
这个脸色红润、五官彪悍、身材健硕,看起来毫无病色且长相厚实的男人,上个月在法院承认一桩指控罪,被判罚五千元。
“难怪,嘴角很熟,他的照片见过报。他是一个吃野味的男人,特别喜欢吃猫!”
那日,警局接到举报电话,有人在住宅阳台,架起一个炭炉,烧烤一只猫。
警员赶往现场调查时,发现一只布偶猫的尸体,头及四只爪已被斩去,内脏清理的干干净净。
还有一只杀好的鸡和一盘蛇肉,被捕时他还狡辩道:
“那不是猫肉,是一只野兔。”
但“龙虎凤”证据确凿,他“指猫为兔”实属狡辩。以违反动物保护法中的“猫狗条例”,非法宰杀宠物猫作为食用入罪。
案件已结束,罚款也缴了,这样的新闻只是报纸上的花边。
但彭国庆一直在床上“喵喵……喵喵……”乱叫了一夜。
他身上的血迹,经化验知是动物的血,也有酱料和酒。
医生发现他的瞳孔有异,需要观察,吩咐护士留意变化。
值夜的护士都说,病房中常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有人喊痛,有人自责,也有人大哭,甚至还有死者的亲属在“招魂”,总没有比这“猫叫”更难听,好像肚子中有成千上万只蛆虫要自他喉头涌出来。
隔天是邓懿的轮休日,但她对彭国庆很好奇,忍不住又回到医院里探查。
下午警方召集他的两名友人来医院协助调查,彭国庆没能把他们认出,依旧是:
“喵喵……喵……喵喵……”的怪叫。
姓王的友人说道:
“我们男人,冬不藏精,逢春必瘟,当然即时进补。我们只是网上相约一起去乡下吃野味,我同他是酒肉朋友。”
姓姜的补充道:
“我们吃三蛇五虫、鹿鞭鹿茸鹿尾、水产、鸵鸟、蛤蜊、果子狸、黄底鬼,穿山……穿山鼠。
但彭国庆,他刚开始什么都吃,到后来逐渐变得奇怪,他只吃猫,独沽一味。
国庆对猫情有独钟,他吃铁板猫扒、乌豆山猫煲、清炖猫肉、红烧、煎炸、炆蒸、白灼、挂炉、生扣、火锅、切片、炒丝、剁馅……
以酱料爆之、以椒盐炒之、以卤水腌之、以八宝炖之、以白酒烩之、以淮杞煮之、以麻辣调之……
还有一炉工共冶绝不浪费的整窝猫杂汤。
总之,彭国庆是一名吃猫专家。”
邓懿向值班护士询问道:
“病人的瞳孔在白天是否眯成一线?”
“才怪,一日三变。光线不强不弱还好好的,夜里昏黑中,瞳孔开放得像个小圆球。大白天光线充足,又缩成一条线,好敏感。”
当彭国庆注视着邓懿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生怕他猛地扑过来。
幸好他缓缓地把眼睛闭上。
邓懿走近一些,彭国庆忽然打了个哈欠。
即使在白天,也给一种哈欠打得很慢很长很懒的感觉,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也伸出来卷动,之后又舔了一阵手指。
折腾了好一会,彭国庆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