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出房间后，直接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了，她和顾予虽然相隔不过几十厘米，可中间却仿佛隔着几千公里都不止的距离。
见顾盼坐下，顾予连忙把碗里的柚子递给了她，依旧笑着：“姐，这个都是我剥好的，你可以直接吃了。”
按平常的习惯来说，顾盼应该会直接忽略掉，说几句狠话，甩他脸色。也许是因为长大了，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单纯清澈的眼神，忽然有点狠不下心来，他不过也才是个小孩，她接过他手中的碗，从里面拿了一块尝了一下，语气异常的温和，“还挺甜的。”
“姐，那你多吃点。”顾予笑得十分开心。
“嗯。”顾盼点了点头，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见顾盼脸上微微带笑，顾予试探地问了句：“姐，你其实……不是真的讨厌我对不对？”
顾盼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忽然严肃了起来，皱着眉，板着个脸，“你问这个干嘛？”
顾予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了下来，“我只是忽然想到以前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
“以前？”顾盼冷笑了一下，“都是假的。”她放下手中还没有吃完的柚子，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趴在床上，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浮现出来了。
2004年4月，顾盼五岁。
学校要开家长会，整个教室50多个人，都有大人陪着，除了顾盼，她只是一个人，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事后老师说：“顾盼，你妈妈医院有事，所以今天没来，那你爸爸呢？他来接你吗？”
“老师，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旁边一个小男生着急替她回答。
顾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底气十足的说：“你胡说，我是有爸爸的。”
“你才胡说，那你爸爸去哪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你爸爸。”
回到家后，小顾盼奶声奶气地问刘晓兰：“妈妈，爸爸去哪了？”
刘晓兰摸了摸小顾盼的头，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也学她的语气说话：“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回来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2004年11月
刘晓兰因为医院的事情脱不开身，顾盼不得不跟着外婆一起生活。
那个时候的晨阳，天气分冷，雪又厚又白，都已经淹没住她的鞋，顾盼蹲在门外，玩着雪，双手冻的通红。
忽然她听到一声：“小盼。”
是妈妈的声音，妈妈回来了。
顾盼急忙回头，一不留神，脚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为衣服穿得特别多，她动也动不了。
顾豪阳大步跨过去，抱起坐在地上的顾盼，她疑惑地看着他，只觉得他人很亲切，她伸出手摸了摸顾豪阳的胡子，问：“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他是爸爸呀。”
顾盼十分欢喜，抱住他的脖子，开心的说：“爸爸，我终于有爸爸了”，她赖在他身上，一直不肯下来。
2005年10月
刘晓兰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顾盼坐在她旁边，玩着手指头，愁眉苦脸，十分委屈地问：“爸爸，你会不会有了其他小孩，就又不要我了？”
“不会啊，小盼那么乖，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小盼你希望是妈妈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顾盼笑着，右嘴角的梨涡十分灿烂。
2007年5月
在顾予还不会走路的时候，顾盼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带他去小区里抚着他，教他走路，看着顾予颠颠簸簸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右嘴角的梨涡更加灿烂了。
顾盼和顾予总是形影不离，顾盼去哪都会带着他一起，顾予也总会跟在顾盼后面。顾盼带着顾予去家附近玩，顾予跟在顾盼后面“姐姐，姐姐”叫得真甜。
“你是私生女，你离我们远一点。”一个男孩朝顾盼扔着小石子，理直气壮的说。
虽然一点也不痛，却是都砸进了顾盼心里。
顾盼没有反驳，牵着顾予的手，笑着：“顾予，我们去那边玩好不好？”
顾予奶声奶气的应着：“好。”
“你不准走这边，我妈说了，不让我和你玩。”另外一个女孩附和。
…………
顾盼听到这些言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从她刚读书开始就一直有人说。
顾盼反驳他们：“你们胡说，我是有爸爸的。”
“你没有，你就是没有，那不是你爸爸。”
还未满四岁的顾予站了出来，并不利索的说“你……你们胡说，你们不准欺负我姐姐。”
顾予拉着顾盼的手，笑着说：“姐姐，我们回家。”
“好。”
2009年12月
顾豪阳和刘晓兰被医院调去了其他地方，只好把顾盼和顾予交给奶奶照顾。
在奶奶家生活的顾盼每天都不开心，除了奶奶的敌意，还有一种深深的距离感，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喜，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么不讨人喜欢。除夕前一天她无意中听到奶奶和顾豪阳的对话。
奶奶对着电话抱怨：“豪阳，当初我和你爸根本就不准娶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没有结过婚，就有了个三岁的孩子，谁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和她结婚没关系，可是这个孩子，我们年纪大了，不希望被别人戳脊梁骨。”
电话那头怎么说的，顾盼没听清，她只知道自己就像别人说的一样，是个私生女，没有爸爸，她想着，眼角的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姐姐，你怎么哭了。”顾予拉着顾盼的衣袖。
顾盼没有说话，只是哭着，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奶奶头也没转，只是提高了音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看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脾气还挺大，等长大了那还得了，岂不是要掀翻天。”
“奶奶，姐姐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姐姐。”
奶奶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摸了摸顾予的头，“乖孙子，你还小不懂，奶奶在打电话，你先去看电视。”
接着又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折腾，不想入土后还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你们尽早接走吧。”
那天，顾盼晚饭也没有吃，躲在被子哭了一晚上。她只知道她就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她没有爸爸，她就是一个私生女。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只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头还是湿的，眼睛肿的不成样子。
“脾气还挺大的，还赌气，不吃饭，要不是我儿子好心，你和你妈指不定成什么样子，你长大后可别学你妈的样子，生活不检点。”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刚好一词一句就像千万根针，慢慢的扎进顾盼心里，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儿子白白替别人养了你那么这多年，你还有脸哭，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了你，还有最好离我孙子远点，他没有你这样不清不白的姐姐。”
“奶奶，她是我姐姐。”顾予哭着说。
“乖孙子，他不是你姐姐，她是偷偷生的。”
2010年3月
顾盼离开了奶奶家。
“你就是私生子，你妈生活不检点，不知廉耻……”这些就是奶奶的常话。
语言总是伤人于无形之中，对小孩更是如此，她本该开开心心地渡过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但从那开始一切都开始变了。
从奶奶家回来了以后，她就变得十分冷淡，
刘晓兰问：“小盼，你怎么了？”
她抱着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问：“妈，我是不是没有爸爸？”
“你爸不是在医院吗？”
“他们说，那不是我亲爸，是不是真的？”
刘晓兰显然十分心虚，她把目光移向了别处，顿了顿，“你别听他们瞎说。”
“他们还说，我是你偷偷生的，是不是？”顾盼强忍着泪水。
刘晓兰忽然压低了声音：“小盼，你听我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
所以这都是真的，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我亲爸呢？”顾盼问，她只是想要一句解释，不管是他是坏人也好，亦或者是抛弃了她们也好，哪怕是去世了也没关系。
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只要刘晓兰解释，她就都信。
“小盼，我……”刘晓兰叹了一口气，又停了下来，最后什么解释都没有。
她等的那个解释迟迟没有来。
也许是从小听到的“你没有爸爸”，“你就是私生女”，“他也不是你爸爸”……对顾盼造成的伤害，一点点的累积，忽然倾巢而出，淹没了她。从那以后她开始不叫刘晓兰妈妈，开始不叫顾豪阳爸爸，她开始不叫顾予弟弟，她离他们都远远地。
顾盼躺在床上，又偷偷哭了起来，她其实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心里的死角，自己没走出来，别人也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