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上人寒暄一阵,还是决定由真尊上人去请天赐前来相谈。这边……
“话说三不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是找个人问一问的好。”张天赐嘀咕着,正好瞧见前方一个茶棚,当即三两步走了过去。
茶棚并不华贵,但也算不得简陋,遮雨蓬顶下,有几处坐椅,一个烧茶的老妇,还有几个正在吃茶谈天的人。
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他们聊天的内容,只是未免有些过于沉重。
“听说城北萧仁物家被罚了,要多守十天!”
“十天!?那也太凄惨了,也不知道妖魔什么时候来,那萧仁物虽说平日里是没少造孽,但……唉,可怜可怜!”
“不过,那魔王不是好些天不曾来了么,说不准。”
……
张天赐走了过去,摸出一个金簪放在老妇身旁的桌面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哟!来了个富贵人士,阿姆,有幸了。”
直到这一刻,几个吃茶客才摈弃原有话题,露出笑容来道。
那烧茶阿姆一笑,只是熟练地倒出一碗滚烫金黄的茶水,小心地端给张天赐,并没有把金簪收下。
“这……不收茶钱的吗?”张天赐疑惑道。
老妇笑道:“收,不过一碗茶一个铜子就足够了,金簪,找不开。”
说着,几位吃茶客一同笑了。
旁一个白面男子道:“小兄弟不知,这城中当属阿姆的茶最为公道,不仅提神醒脑,极具茶之功效,且价格极为低廉,你若是去过那些酒楼风月之地等类的,便知道何为天差地别。”
“就是,像福满楼在下便去过一次,才喝了一口茶水,好啊,讹了老汉我五十个铜子,全都是血汗钱啊!”旁边有人附和道。
张天赐闻言,忙道:“不必找,不必找,我全身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哎呀,怎好占了这便宜。我老人家一生只求安稳,这金簪就不收了,这碗茶算是送给新客吧。”老妇把金簪拿起来,沉甸甸的,放到张天赐所在的桌面上。
几位吃茶客闻言,又笑道:“阿姆,怎么我们没有新客茶呀?”
“都有,都有。”老妇笑一声,又转身照看茶壶了。
张天赐看得出来,这群人应是常客,无论是走打护镖的,还是白面穷书生,本应是彪悍凶狠,或者沉闷无声的,在这里都笑得出声,看起来很和气。
天赐心想,这里多汇聚三教九流人物,保不齐几个有些钱财,时下说道:“谁有铜子,我愿用金簪与他换。”
几位吃茶客当即安静下来,有一人说道:“小兄弟,先不说你这金簪真假,就是想换,我们也没那么多铜子啊。”
“不需要太多,十几个铜子就足够了,至于真假,你们掂量掂量。”说着,顺手把金簪递了过去。
刚刚开口的白面男子接过手,惊道:“真沉!莫不是十成赤金?”
“我看看!”一位髯虬脸大汉接了过去,脸上旋既露出异色,“哪里来的什么重量?轻若无物,我看多半是假的!”
那老妇笑道:“是真金,重量不差。虽然老妇我几十年未碰这种奢华之物了,但还不至于走眼。”
“既然阿姆都说是真,那应该假不了了。”那虬髯客憨憨笑道。
“就是不知道,这位兄台是从何处得来这金簪?”白面书生问道。这里多数为朴实之人,倘若这金簪是不义之财,那他们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但若为来路正经的钱财,以这些人性格也是不会占便宜的。
“我端了几只妖魔的巢,从里面翻出来的。”张天赐如实答道。
这般一说,几人中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忆起什么似的说道,“莫非今晨于南大街杀魔的上仙便是你!”开口的是一个看起来瘦弱的书生,说一句话的时候似乎由于激动,连接咳嗽了几声,惊动了茶棚内所有人。
一众茶客闻说立刻骚动起来,原本对他们这群虽有头脑有想法、却无财无势的底层人物来说,是必然不可能与仙师产生什么关联的,所以早晨一战虽然惊动城中居民,这些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连天赐这般奇特的实甲衣装也失去其独特的效果。
然而经人这一点醒,众人才翻然悔悟,对仙师的敬畏之心也渐渐复苏,忙就要下跪拜见。
“大家不必如此,天赐只是苦命成为修行之人,但也是人族而非怪胎啊!”天赐却是神色惶恐,连忙用法力将众人托住并解释道。
仿佛受人钦慕、敬仰、乃至敬畏于他而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一样。众人经他这么一说,竟也很快适应过来,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好一会,气氛才重新缓和。不过也因此一闹,众人言行都检点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意了。
“既然是少年英雄,又杀过妖魔,也算是造福四方了,小伙子,以后来阿姆这喝茶,不收你钱。”至始至终,唯有老妇一人如常。
“多谢阿姆。”天赐作揖。
白面男子把金簪递还给张天赐,这让他很是疑惑,不由问道:“怎么?没人想换么?”
“如此贵重之物,怎好占你的便宜?”有人说道。
张天赐沉默一会,复问道:“这里有没有人走三不管的道?”
众人面面相觑,神态各异,茶棚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一会,才听人问道:“仙师,莫不是想去三不管?”
张天赐点了点头,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各自沉默不语。良久,才听有人道:“上仙既是要去三不管,想来并不识得三不管格局,当真是混乱不堪。”这是个走东经商客,曾多次往来三不管与望月城,主要倒卖一些珍肴果品,是以哪怕为凡人,亦见识过三不管的残酷与混乱之处。
这次他受人所托于三不管购置一批鲜果,同往常一样在雇佣仙师的庇护之下来到望月城,习惯性地来阿姆的茶棚喝口热茶,结果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说?”
“这三不管,是称‘仙不管、妖不管、人不管’,极为混乱,在三不管里,你要么有钱,要么有实力,否则根本站不住脚。”
原来如此。
张天赐小声嘀咕,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更想要前往三不管地带了。
仙不管、妖不管、人不管,实力为尊!
张天赐想要冒险激进,混乱最能混淆视听,越是混乱,他越能放心大胆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金簪终究还是换出去了,被刚才那个商人,以十二个银元外加三十个铜子换走。
张天赐留下一个铜子,转身远去。他本想留下一个银元的,但阿姆坚决不收,故而只好把茶钱给付了。
刚走出去不远,就有一位褐服老者赶了上来,作揖道:“这位仙师慢走,我家大人有请。”
“你家大人是?”张天赐惊疑出声。
老者毕恭毕敬道:“小的是城中张家的下人,奉真尊上仙之令特来请仙师。”
“真尊上人,他又找我干嘛?”张天赐嘀咕一句,旋既狐疑地看向他,“可是有何事?”
老者连忙道:“小人不知,只是几位上人与主人等有事同仙师相商,特遣小人来请。”
“那还请前面带路。”
天赐一路跟着老仆人,很快来到一座四处种有奇花异卉,春意盎然的庭院之中。
果然亭上真尊上人两鬓微白,正盘膝修行,老仆即上前道:“上仙,仙师已到。”
真尊上人闻言,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那老仆毕恭毕敬一拜,退了出去。
“张道友住的可还满意?”老仆离开后,真尊上人这才睁开双目,笑问道。
张天赐作楫礼毕,道:“满意。”
其实,天赐本就不太会与人交谈,否则此刻他就不应简简单单一个“满意”带过,而应该说“环境优雅,实为宜居之地”,当然他这是真心话流露,并非虚假搪塞。
“只是前辈召天赐前来,所为何事?”寒暄完毕,他又问。
真尊上人笑道:“张小友,既然你已见过三家之主,老道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因这方圆百里之内常有妖魔肆虐,时而还来骚扰城中百姓,是以三家之主特请我等出手降魔除妖,功成之后各奉银元千两为谢。张小友以为如何?”
“除魔降妖?”天赐闻言,突然眉头飞扬,神色略带激动地道,“自然可以,只是斩的那方魔头?”
真尊上人眼皮一跳,遂展颜笑道:“小友切勿激动,我这里却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他只当天赐这般举动,皆因听到千金俸禄激动所致,却不知其实天赐是因斩妖除魔而激动,所以这种话若说出口,落到他耳中反倒不美。
果然,天赐闻言即锁眉,“还有何计?”
“这魔头大抵不过极境修为,我等任何一人出手也未必不能拿下,若我等八人齐出那魔顷刻死了,又岂会用到小友?因而我等八人坐镇这和平城中,早已慑得那妖魔不敢前来。借此优势,我等只需言称妖魔已除,从三家之主那白白赚来千两银元,岂不轻松快意?”
就这么三言两语,将无影王已死的套给用上了,真尊上人自信满满,因为他认为没有人会跟利益过不去,而毕竟那无影魔王确实已死,此计一成就连三大家族都看不出什么猫腻来,他们顶天只能算是不出半分力气便从和平城群众那里得到数千两银元罢了。
真尊上人认为此计应当是天衣无缝的,当然他若是遇上的是别的修行之人,那么或许此计再怎么卑劣也成了,只可惜,他遇上的却是素来对妖魔恨之入骨的张天赐,而且张天赐还曾经是极为朴实的与世无争的寄落山人,这等卑劣至极的手段又焉能得到他的认可?
等真尊上人把话说完,天赐眉心已经拧成一个“川”字了,这种极度厌恶的感觉,就像是妖魔一样让他感到恶心。
在张天赐看来,修行之人也是人,有了强大的实力而猎杀妖魔、保护凡人本就是这类人的职责。可是现在这份职责却沾染上了铜臭。而如果说沾染了铜臭他还能接受的话,那么如今真尊上人连应尽的力气都不想出,就想得到这笔钱财,就实在令他反感了!
好歹江湖上还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呢!
“张道友,可是有什么问题?”看到张天赐沉着一张脸,真尊心头‘咯噔’了一下,急忙问道。
天赐眸光微冷,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真尊上人,倒是不想你竟是这种利欲熏心的小人。”
他素来不会说什么好话,但凡有所厌恶之处皆是直抒胸臆的。
“……”
“唉,”真尊上人叹口气,道,“我就知道小友不会支持这种做法,诸位信了吧?”
话音方落,从假山丛后陆续走出来几位上人,正是布法、清真、道真、雾影、玄清、不一、善德七位上人,原来八大上人齐至,有七位躲于假山石丛之后,屏气敛息,都将他瞒过去了?
天赐顿时一惊,行礼道:“见过各位前辈。”
“张小友果是正人君子,不贪不义之财。”清真上人笑了笑道,“却是我等几个自以为是了。”
一听到这句话,天赐刹那明悟,复转身向真尊行了一礼,道:“前辈,天赐方才口出不逊,实在为此计感到羞耻,还望前辈见谅。”
“无妨,到时候张小友还请记得到场即可。”真尊上人“呵呵”笑道。
天赐再一作揖,“天赐届时必然到场杀魔,只是请各位前辈转告三家之主,并不需要予以千金为酬。”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上人各“呵呵”地望向真尊上人,脸上表情各异,有冷笑的、有含愤的,也有鄙夷的,但都未被天赐所发觉。
真尊上人脸色微不可察地变幻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笑道:“道友先别记着拒绝。这天地万物皆讲究平衡,凡人仰仗我等庇护,自然需要付出相应代价,这是亘古不变之真理。倘若道友无需用到这笔钱,也应当收下为好。”
“如此说来,”天赐闻言不由皱眉,还有这种真理,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那届时还请各位前辈将这千两银元,分发给城中百姓。”
“道友要前往三不管,将来少不了钱财之用,真不打算留下一些?”布法上人道。
天赐笑道:“我辈散修,除了吃喝住行,还那里需要用到这许多钱?”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有的心里想,好自信的小子还是初生牛犊,真以为能一路高歌、畅通无阻?当然也有冷笑不已的,他们心里清楚他的确用不到了,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只是却没一人想到,天赐是真的不需要用到这笔钱财,有了《记魔录》相助,他元神大妖之下堪称无敌,随便捣几个极境妖魔的老窝就可以赚足所需财物,与其占有这笔钱,倒不如留给城中百姓改善生活。
当然如果让他知道这笔钱财来自哪里,而八位上人又持什么样险恶的心思的话,估计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和颜悦色了。
“道友既然有这等慈悲之心,我等又怎好拒绝,还请道友放宽心,届时定如道友所愿。道友可以先回去调息,以便后日大战。”
送走了张天赐,清真上人旋既换了一副嘴角,冷笑连连,“这等愚昧之人,也不知道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稚鸟初生,总是渴望高飞美好世界,不经历一番磨折,又怎能懂这世界的残酷?”布法上人叹息一声,说着连连摇头。
“呵呵!”
玄清上人冷笑,道:“我看还是各位还是想想,该如何分配这多余的两千银元吧!”
“没什么可说的,老夫不需要!”善德上人直摇头。
……
这壁厢,天赐辞别了八大上人,一个人回到住处,还真个就调息养气起来,此时他对八位前辈可谓是深信不疑的。既然连几位前辈都说会有大战,那么那妖魔多半会很不简单。
他心里想到,不简单又如何?届时还是要斩杀。妖魔以人类为血食,越强大的妖魔一旦去围猎它,就越要镇杀掉,绝不能留下后患!
“等除了那妖魔,就启程前往三不管!”
打定主意后,天赐鼻间浓雾滚滚涌出,缭绕得他犹如即将飞升的真仙。他开始进入深程度的调息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