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赐的大脑一片空白,孤独、落寞、伤感,想包围住他却又偏偏远离,他心里好像空了什么似的,软玉在怀,却没了常人应有的尴尬或者激动,反而呆呆地坐在地上,连表情也是一片呆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
妖魔,以人为食,屠百万而过一城,每日每时每刻,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在妖魔口中,杀妖,杀一是对的,可一下子屠戮过十万,百万,或是千万呢?错了吗……
半夜,凉风瑟瑟,拂过天赐脸颊,从他的袖口处灌了进来,却是冰一样的冷,正如他心里寒川遍布一样,浑身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一阵风冲醒了他,吹淡了空气中的血腥。
天赐站起身来,怀中抱着夏沁心,他一脚迈出,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
墟城
星夜静谧,花林深处,有虫鸣之音悦耳,天赐抱着夏沁心走在林道上,很快就要到石殿前门了。
就在这时,皎洁月华透过林荫,照落到一道身影上,天赐停下脚步,怀里静静地躺着柔弱少女,面对着前方那人。
“师父。”
天赐叹出一口气,借着月华他认出了那道人影的身份。
狂医尊者一言不发,两人静静地伫立着,互相遥望,时间分秒流逝,不知过去多久。
星夜越发璀璨了。
“如果我把她托付给你,你能照顾好她吗?”平淡的语气,不知蕴含着怎样的感情,从对面悠悠传来。
这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夏沁心。天赐沉默,他很想说如果真把人托付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可是话至嘴边却又被噎住了,他承诺不出来。
或许是心里那份执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这承诺,一旦答应反而要耽误人家一生,又或者连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在这纷乱的尘世中长久地活下去。
承诺不可轻许,天赐选择沉默,他不知道的是,怀中的美人这时,眼角突然浮现一抹晶莹,静悄悄的无人得知。
狂医尊者“呼”的幻化成一缕青烟,身形于黑暗中消散,下一瞬却直接出现在天赐身前,两人距离不过三尺。
“你是在为邪器的事情担心?”
“不是。”
狂医猛地抬头,“那就把邪器放开,我相信它束缚不了你。”
“不可能。”天赐也霍地抬起头,目光从未有这一次坚定过。
“你想清楚了,邪器可是在你的体内,一旦时间过长,难保哪天不会被它操纵。”狂医尊者一字一顿地道。
至邪之器,万魔诛神。
这是朽世老人专门为《记魔录》所炼制的天宝,吸噬精血亡灵,吞天噬地,可谓至邪至霸已极,然而搭配此兵使用《记魔录》,却是免去了暴露功法的风险。
仅凭这点,想要让天赐放弃万魔诛神,便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这邪兵乃朽世老人留与后世有缘之人,未必没有几分深意在里面。
他既然已成为《记魔录》的新一任继承人,自然更不可能放弃万魔诛神了。
想到这里,天赐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狂医尊者,道:“师父,徒儿心意已决,哪怕它为至邪兵器,终有一天徒儿也会将之炼化,为己所用,还望师父成全。”
“只怕到那时你已众叛亲离。”狂医摇了摇头道,“届时可就悔之晚矣了。”
“徒儿……”
天赐沉吟好一会,
“无悔。”
狂医闻言,只是轻轻一叹,而后道:“沁心她……跟我来吧。”
“是,师父。”
……
寒玉床上,夏沁心木然坐起,脸上的失落和眸间的迷离一同交织,看起来就像睡了三天三夜初醒的人儿。
“固执、冲动,以杀入狂,放弃吧,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狂医尊者眸光淡淡,手中折扇轻轻摇动着,淡漠声音说道。
少女无动于衷,仍是呆呆地望向窗外,在她所躺的寒玉床旁,正好开着一个观景窗,洁白月华照进来,映在她身上,宛若雪月美人。
“可是,我想试试呢。”
狂医叹道,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是我的错。”
……
天赐走到石殿溪河边,一轮银盘映入河里,恍惚间来看倒似是一座宫殿,美仑美央。
“张兄。”
突然,身后传来墨千古的声音。
天赐回身,两人相对作揖,行礼毕,墨千古笑道:“张兄独自一人赏月,倒是闲适得很。”
“墨兄可否说一下,上苍的妖魔与人是如何共处的?”天赐没有接下话题,反而沉吟一会,兀自问道。
墨千古是何等才思敏捷的人,又哪里能不明白其心意,当即答道:“张兄是在担忧三日前妖界一事?”
“在下界,杀妖魔没什么问题,可为什么屠杀妖魔倒成了问题?”天赐的情绪有些激动。
墨千古不答反问,道:“修士杀一人,我等亦冷漠视之,而又为何屠戮一城,便成了人人唾弃的大魔头?”
“其实道理就是如此,”天赐还未开口,墨千古侃侃而谈,“真要论善论恶,世间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说准一个定理。要说善,世间真情何处不在?虎毒亦可不食子,盖因情之所系;说恶,世间凡生灵所及之处皆可有恶,虎豹逐麋鹿而啖血肉,所为本身需求;即便凡人也还有‘杀一为罪,屠万为雄’的说法,其实这些都算是恶,只不过行恶的程度不同而已。千古以为,所谓善恶,不过生灵本性罢了。
“倘若行恶之人可以遏制自己,宽容待人;倘若善人不堪折磨,变改本心而从恶;倘若恶从良,善宽容;其实都还有不同的结果。”
“因果论?”
天赐皱眉,开口问道。
三个结果,一番言论,他都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因果韵味。
千古笑道:“是因果。张兄所问,上苍如何处理妖魔与人族同立的问题,其实就是因果束缚罢了。漫长的上古岁月,早已让我等明白一个道理,即善恶循环,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即便家祖一直执着于寻找因果悖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当前束缚本性的一种极好手段。”
话音方落,又听他道:“其实,布法前辈便是被因果所缚,才渡不过元神之劫,但张兄大可不必担忧。”
“哦?”
“所谓因果在元神劫中的显化,其实不过是心魔关罢了,具千古所知,下界之人崛起多是踏尸山血海而登天,少有不堕尘俗之辈,再加之因果观念极重,由此暗生心魔,平日里或许没什么影响,但到了关键时刻往往致命。”
千古笑道:“张兄本心乃为人族造福,才被邪器操纵意识屠戮妖魔一界,这在千古看来并算不得恶,其实只要张兄问心无愧,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百万生灵,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情?”天赐孤疑。
千古顿时警醒,道:“张兄如此一问,千古斗胆便提一些意见与兄。”
“愚以为张兄若真是一心为民,就应该及早为改变这天下而作准备了。”
天赐回眸看向他,满脸的不解之色。
千古接着说道:“古往今来,出过多少尊仙人,但纵观历史,真正以一己之力改变修界铁律的事情,却从未有人办到过。即使先辈人王,也是先建立起盛世仙朝才改变了某些固有观念。”
“张兄若有志为民,何不从今日起组建一个势力,定下利民法度与规则,借着群体扩散?”
“借助群体?”
“借助民众,一来因个人力量实在有限,终究比不过团体,二来张兄所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实在不可取。在墨某看来,以暴制暴非但不能达到惩恶扬善的效果,反是随着张兄出名,而具有几分推波助澜的嫌疑。”
听得千古的言论,张天赐不由一阵苦笑,若要组建势力,或许以他的名声很是容易办到,可要治理好一个势力可就不简单了。
“墨兄,组建势力可并非易事啊。”天赐苦笑道。
“这世间又有何事轻易过?张兄一旦组建势力,只需切记本心即可。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舟可顺行,也可逆行,舟覆顶多再有后来之人,可舟若逆水而行,其带来的后继影响或许是无穷大的。”墨千古道。
天赐凝眸抱拳,朝着千古作揖,道:“受教了。”
墨千古连忙对礼,二人又聊了一会,不觉月影朦胧,这才各自分别。
翌日清晨,天赐向诸尊告别,一路往南极幽暗之渊赶去。
九幽冥府,万象森罗
炼狱鬼殿,凄继悲阔
这四句,单说原州第一地下组织‘地狱’的格局,地狱乃原州第一杀手组织,但却只:
惩有罪之人,
诛为恶之心。
杀不及无辜,
犯不及凡人。
尽管如此,地狱杀手仍是过街老鼠,为避免被原州强者发现,地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虚空穿梭,随机寻找总部的新位置。
四年前,天赐离开地狱时,地狱的总部就在原州南部的幽暗之渊,时隔一年,当初的出道新人,如今的新任至尊……
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