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空清爽明亮。湛蓝湛蓝,看不见一丝云彩。
红梅绽放的清雅香气,在和煦的阳光下荡漾。
“山对水,海对河,雪竹对烟萝。新欢对旧恨,痛饮对高歌。琴再抚,剑重磨,媚柳对枯荷。荷盘从雨洗,柳线任风搓。饮酒岂知欹醉帽,观棋烂樵柯。山寺清幽,直踞千寻云岭;江楼宏敞,瑶林万顷波。
繁对简,少对多,里咏对途歌。宦情对旅况,银鹿对铜驼。刺史鸭,将军鹅,玉律对金科。古堤垂亸柳,曲沼长新荷……”①
小小读书郎。
仔细听,声音似乎还有些抢先、拖慢,不太整齐。
小手抓着书册,抵着书桌竖起,小脸几乎全部埋进书页里。
眼皮子发沉,耳边的读书声如同绝佳的催眠曲,迷迷瞪瞪,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虎子。”
咦,似乎有人在叫,听错了吧。
旁边的伙伴推了推他,轻声地:“虎子,先生叫你呐。”
先生。
先生!
虎子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看着他脸上压出红红的印子,陆少卿觉得有趣:“虎子,你把才刚教过的新文诵读一遍。”
虎子把书册哗哗地翻动着,眼睛转啊转:“呃……这个……”
陆少卿拿过戒尺,好整以暇,挑着眉看他。
虎子哭丧着脸:“先生,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手来。”
虎子扁着嘴,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扭过头,闭上眼。
戒尺高高举起,还未重重落下,就听有人在外面吆喝着:“陆先生,有人找。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呐。”
天籁之音。
虎子如蒙大赦。
陆少卿皱着眉,对虎子说:“先留着,下次一并罚。”
虎子的脸又垮了下去。
女子被人引到偏厅等候。她心里有些焦急,坐不住,便跑出偏厅,独自在院子里溜达,四处张望。
她的打扮有些不同寻常。扇形髻,髻上插着一把玳瑁梳。上穿珊瑚色掐花对襟外裳,黑色如意云纹宽腰带,箭袖,下穿男式阔裤。简单,干净,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
石青色的身影自垂花门那头缓缓走来。红梅朵朵,时淡时浓,映着他的风姿,翩然投影于波心。
多少天的辗转反侧,多少天的情思萦绕,只一见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心砰砰地跳着,眼睛着了迷,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那种神魂颠倒的感觉,就像一股闪电,骤然将人劈晕。
“是你?”
又清又冷。
“陆公子,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殷勤备至。
“在下一切安好。就不劳四当家惦念了。”
压根不理会陆少卿有意的疏离,女子笑盈盈地逼近他,说着:“别四当家前,四当家后的,太生疏了。我告诉过你的,我的名字是严冬,你叫我冬儿就行。”
陆少卿后退一步:“女子的姓名,除了父母丈夫兄弟,不得轻示于无关人等。为了四当家的清誉,在下不敢造次。”
严冬不以为意,依旧含情脉脉地:“你怎么会是无关人等呢?你若不愿入赘黑水寨,那我嫁过来好了。反正我看你这屋子还不错,有花有草的,往后我们生三五七个丫头、小子,应该也够住了。”
“嘶、嘶。”
抑制不住的抽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女子实在是太豪放了,说出的话也不嫌害臊。
不消说也知道,各处角落里定是隐藏着许多的看好戏的,好奇的眼睛。
想着陆少卿会暴跳如雷又或是手足无措的人怕是要失望了。他一副八风不动,淡淡然的姿态。
“四当家说笑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岂能轻易许之。况且我与四当家萍水相逢,恐怕还谈不上婚姻之事。”
陆少卿的拒绝严冬不但不理会,反而不依不饶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这还不简单,我马上回黑水寨,派人来提亲。”
陆少卿还未答话,角落里不知哪个多嘴的插了一句:“你呀,忒自作多情了。就连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出来了,人陆先生根本就没看上你。你啊,从哪来,回哪去吧。”
严冬神色一凛,迅雷不及掩耳,随手抓起一个花盆,朝着声音的来源恨恨地扔了过去。泥土四散,碎片横飞,伴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粗鲁的女人,母夜叉似的,娶回家还不得给她骑头上拉屎拉尿啊。”
严冬气得七窍生烟,正要破口大骂,猛然想起黑水寨里众人的循循善诱:
“四妹啊,男人就爱那种温柔的,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
“男人也要哄的,哄得他舒服了,自然就乖乖听你的话了。”
“千万别跟他硬碰硬,男人呐,最是要面子了。”
……
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老娘做了这些奴才的主子,再一个一个地好好收拾。
严冬强自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还看得过去的微笑:“陆公子,我待你真的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若是愿意与我成亲,我将带万两黄金作嫁妆,而且还会把黑水寨四当家的位置让给你做,绝不叫你吃亏,好不好?”
面对严冬带着卑微的请求,陆少卿依旧不为所动:“四当家的美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严冬双拳紧握,目光灼灼,逼问:“为什么?”
两人正僵持着,院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说话声,依稀还有婴儿的哭声。
“刚才在马车上还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也许是饿了。采樱你到厨房去找些牛乳来。”
“是,我这就去。”
云锦抱着娃娃边走着,边哄着,抬起头的间隙,才发现陆少卿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正齐齐看向自己,便笑着:“有客人?”
剪一朵阳光,裁成霓裳,她巧笑倩兮,美目眇兮。最动人的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充满着母姓的光芒,比星华更耀眼。
严冬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女子给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