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那婆子打得正起劲,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突然听得叶绍文一声暴喝,不由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钱太太冷冷地:“绍文,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也被这个贱蹄子迷惑了?”
叶绍文豁出去了:“母亲,她只是个女子。何况攻打黑水寨本就是绍天的意思,儿子不相信她有这样大的能耐。”
叶绍明深深地垂着头,唇边滑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大哥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听不出来太太的弦外之音?难道看不出来钱匡在借剑杀人?
钱匡是个蠢蛋,绝好的利用对象,胡搅蛮缠的本事一流。只消几句话,些许好处,便能将他的火气挑拨起来。偏偏钱太太又最听他的话。
护国公府只有乱一些,再乱一些,戏才能唱下去。
算算时间,三弟也快回来了,真是期待啊。
想到这里,叶绍明向钱匡望去,只见钱匡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一触,便又分开。
钱匡轻轻推了推钱太太的肩膀,朝着叶绍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钱太太这才想起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绍文,便问:“,事情真的如老大所说?”
“当初大哥和三弟的确主张攻打黑水寨,儿子是反对的。我们商量很久,都没个定案。儿子也不知三弟为何这般冲动,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话说得圆滑,但人人都听得出来叶绍明是向着钱太太的。
钱太太眼珠子一转,横了叶绍文一眼:“老大,说的你可听见了?你是做大哥的,弟弟们不懂事,着了邪魔外道,你更该教训才是,怎么可以纵容呢?”
“母亲说的是。您心善,既然已经教训过了,便饶她一回。三弟待她,终是有些特别的。为了这个伤害母子感情,不值得。母亲您觉得呢?”
叶绍文从不顶撞钱太太,这一次已是破天荒。何况他说的也有两分道理,钱太太踌躇了。
钱匡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大表哥这话可就错了,母子哪里有隔夜仇。姑母是为了三表哥好,你看她,狐狸精似的,怕是要吸取三表哥的精血呀。三表哥孝顺,定会理解姑母的。”
钱太太点点头,钱匡的话说到她心坎里了,说到底,她最在意的,还不就是这唯一的一个儿子。
再看看叶绍文心有不忍的样子,她更是觉得苏宛若是个祸水,绝对不能再留了。
“来人,把贱蹄子给我拖出去,打五十大板,就说……就说是……”
钱匡忙附在钱太太耳边:“就说盗窃护国公府珍宝。”
叶绍天给苏宛若送去的东西,哪件不是价值连城?钱匡看在眼里,嫉妒得心都快要滴血了。
钱太太赞赏地看了钱匡一眼,说:“苏宛若盗窃护国公府珍宝,打五十个板子,以儆效尤。若是不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放她离去;若是死了,派人到官府通传一声便是。”
苏宛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荒谬。”
钱太太的脸僵住了:“你说什么?”
苏宛若的眼睛,渐渐浮上一层红色的雾气,映着勾画得细细的黑色眼线,格外触目惊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在感慨夫人您的好手段,仗势欺人呢。”
不待钱夫人开口,钱匡已是唾沫横飞,破口大骂:“苏宛若,你个贱人,我看你是活腻了。仗着三表哥给你两分宠爱,就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面前的人又是谁?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死人吗?没听见太太的命令吗?还不快快把这贱人的嘴给我堵上,拉出去打死。”
苏宛若眼波扫过,水粼粼的仿佛要滴来。众人皆是一惊,难道,她真的是个妖怪?
钱匡见状,又吼着:“青天白日,你们怕什么!”
婆子们顿时撸起袖子,呼啦啦地一拥而上。
“我看谁敢!”
声若洪钟。
众人都不由得循着声音望去。
叶绍天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手执马鞭,健步如飞。
“绍天,你可回来了,这个贱蹄子,胆大包天,竟然说我是仗势欺人,你看她的眼睛……”
钱太太叨叨絮絮,似乎是说给叶绍天听,又似乎是说给所有人听。
叶绍天却完全不理会,他把马鞭扔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苏宛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宛若,你怎么样了?”
苏宛若的脸早已经又红又肿,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秀美的模样。
泪盈于睫。
苏宛若闭上双眼,像是累极:“我没事。”
叶绍天被激怒了,眼里的怒火仿佛涨潮的海水不可抑止。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日日悉心呵护,唯恐一点怠慢的人。此刻却如同祭品,任人宰割。
钱夫人的心骤然绷紧,面前的儿子为什么这样陌生?那种怨恨、那种愤懑,让她胆寒。
“三表哥,苏宛若太不懂事,干涉护国公府政务,姑母只是为你好……”
钱匡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叶绍天毫不留情地截住:“钱匡,叶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钱匡一窒,讪讪然。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叶绍天他惹不起。实在是嫉妒得难受,也只能在姑母面前搬弄搬弄是非,在背后做做小动作过过瘾。
半晌,钱太太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毕竟是护国公府的诰命夫人,气势还是不输的。
“叶家的事轮不到匡儿指手画脚,难道就能容苏宛若指手画脚?苏宛若我是一定要惩罚的,谁要庇护她,便一并罚了。看看今日叶家,到底谁,能做得了这个主!”
到了这一步,苏宛若是死是活,就已经关系到钱太太的脸面,以及作为一个母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
“母亲,请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做出伤害我的事。”
叶绍天紧紧拥着苏宛若,她的头。
钱太太如遭雷击,身体一顿,似是坚持不住地往后倒去。
钱匡赶忙扶住,声音带着哭腔:“姑母,您可要保重啊。”
叶绍明低叹,起身,说:“三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你岂可只顾儿女私情,忤逆母亲。”
叶绍文也劝着:“二弟说得对。母亲对你是一片爱护之情,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惹母亲生气。”
钱太太此时也有些懊恼,都说事缓则圆,硬碰硬,即便是目的达到了,母子情分也伤了。得不偿失啊。
期待着叶绍天说两句软话,也就顺着梯子下了。可是叶绍天却只是紧绷咬肌,不低头,也不松口。
失望。
难道数十年的母子情分竟然比不过一个青楼妓女?
歇斯底里:“逆子,逆子!”
钱太太气得两眼翻白,手脚哆嗦:“来人,把家训给我请出来。”
叶家家训,篆刻在一条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铜棍上,用以教育、鞭打族中的纨绔子弟,不孝儿孙。
荣辉堂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
叶绍明端来热茶:“母亲,您消消气。三弟只是一时糊涂,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您的用心良苦。”
钱太太泪如雨下,那比眼珠子还要宝贝的儿子啊,怎么就不明白自己为他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呢?
叶绍天终是不忍:“母亲……”
见他有些松动,钱太太的嚎哭声愈发悲戚起来:“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养出这么个不孝的儿子。我不想活了,老爷,我随你去了吧……”
叶绍文呵斥着:“三弟,向母亲道歉。难道你真要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吗?”
百善孝为先。
连国陛下曾说过,要以一国的尊荣来奉养太后。而堂堂护国公为了一个女人,逼得母亲要死要活的,传出去,叶绍天还有什么威信,还怎么取信于陛下,将来要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叶绍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犹豫了。
“母亲,是儿子不对,您原谅儿子吧。”
叶绍天话音刚落,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苏宛若,抬抬眼皮,勾勾嘴角,讽刺地一笑。
钱太太安心了,但她还不满足,又指着苏宛若道:“这贱蹄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绍天你有心维护,便只打二十大板,逐出陶城吧。”
叶绍天急了:“母亲,请您高抬贵手……”
苏宛若忽然话来:“小侯爷,您匆匆而回,究竟是为了维护宛若呢?还是害怕宛若的摄心毁了您的护国公府?”
叶绍天艰难地开口:“宛若,我……”
“小侯爷,你对我的好,有多少,是出自本心,有多少是出自畏惧?”
“禀、禀告主子,陶城公主来访。”
通报的小厮有些紧张,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
所有的主子都齐聚荣辉堂,而他刚到荣辉堂时,却发现平日里负责层层通传的人,全都不见踪影。他不敢擅入,却又害怕误事,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