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采用任何现代化的切割或打磨设备。
而是小心的捧起那只天青釉弦纹瓶。
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姿态将其浸入清水之中。
“咕嘟……”
随着瓷瓶完全没入水中，一连串细微的气泡从瓶身表面升腾而起。
“这……叶大师，这样做事为什么啊？”
李振国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叶问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水中的瓷瓶上，轻声开口解释。
“当年制作这件‘瓷内藏瓷’的宗师，在外壳与内胎之间，用了一种以鱼鳔和糯米汁调和的特殊黏合剂。”
“这种黏合剂遇空气则坚硬如石，但遇水则会缓慢软化，失去活性。”
听到这番解释，李振国才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他看向叶问秋的背影，敬畏之心更重了几分。
这位叶大师，懂得未免也太多了！
大约一刻钟后，叶问秋也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将瓷瓶从水中捞出，用一块柔软的鹿皮布，轻轻擦干表面的水分。
此刻的弦纹瓶，在灯光下比之前更加温润。
可叶问秋根本没有欣赏的意思，直接打开了那个紫檀木针盒。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眯着眼认真看了瓷器一圈。
道道蓝色的虚拟线条，覆盖在了瓷瓶之上。
将那些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黏合节点，标记得分毫毕现。
深呼口气，叶问秋抬手便从针盒中拈起一根最细的银针。
“这是要开始了吗？”
见到他的动作，李振国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叶问秋手腕一动。
手中那根银针，便直接刺入了外层瓷胎上一处肉眼难以察测的纹路之中。
那处纹路，是瓷器烧制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开片之一。
细如蛛网，寻常人就算用放大镜也未必能看得如此真切。
手指轻轻发力，叶问秋控制的极好。
在银针刺入，只没入了一个针尖的深度，便直接松开。
一针之后，叶问秋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而是再度更换着长短不一的银针，开始在瓶身上处理起来。
短短几分钟，叶问秋已经在那只瓷瓶上，刺下了数百针。
当最后一针落下，叶问秋缓缓吐出一口气。
揉了揉眼睛后，他便拿起那个黄花梨木的小木槌，轻轻掂了掂。
看到这一幕，李振国再也绷不住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抓住叶问秋的手臂。
“叶大师！万万不可！这……这要是敲坏了……”
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在哀求。
本来他还好奇这银针和木锤到底有什么用。
可现在看来，这不是就模仿槌子吗？
可这跟直接砸了有什么区别？！
这可是宋代官窑啊！
哪怕外壳是仿的，里面可是真的！
“别出声。”
但对于他的阻拦，叶问秋却连头也不回，只是轻轻吐出三个字。
接着，叶问秋以一种古怪至极的节奏，用小木槌在外层瓷胎上进行轻巧的叩击。
“叩……叩叩……叩……”
这声音清脆，完全不像是在敲击瓷器。
接连十几锤落下，叶问秋也直接收手！
“咔！”
而随着他的动作，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李振国浑身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然而，他预想中瓷瓶四分五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那声脆响之后，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破碎声！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那包裹着宝物的外层清代瓷器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整个外层瓷胎，已经碎成了数百上千块细小的碎片。
但因为叶问秋之前以银针破开的点位。
它们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瓶状，竟是没有一块掉落下来。
只是彼此之间，出现了一道道清晰的缝隙。
李振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到底是什么手法？
在李振国的呆滞的注视下。
叶问秋却只是再度拿起一块鹿皮布，对着那尊布满了细密裂纹的弦纹瓶，轻轻一拂。
随着他的动作，其外壁上残留的细微水珠也完全被抹去。
再度上下看了一眼后，叶问秋才满意的点点头。
将其小心的放回到了那个古朴的紫檀锦盒之中。
而等他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切，一旁的李振国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快步上前，双手连忙从一旁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副全新的白手套戴上。
这才敢伸出手，用指腹抚摸着那布满冰裂纹的瓶身。
虽然此刻外层的瓷胎还未完全脱落。
可仅仅是这副模样，已经足以让李振国这位在古玩圈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看明白了。
如今，就差最后一步！
“这种手法，当真是……”
当下他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彻底被叶问秋的手段所折服。
“叶大师！您……您这手艺，李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他顿了顿，才不舍得从瓶身上转移视线，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
“只是……李某斗胆，想请教您这样做的原因。”
“以及……为何不做完这最后一步？”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说法和讲究？”
对此，叶问秋只是轻笑一声，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李先生，其实这原理说穿了，也并不复杂。”
“这瓷内藏瓷的手法，其关键就在于内外两层瓷胎的应力点不同。”
“以及那层特制的黏合剂。”
“我用水浸泡，是为了软化那层遇水则化的黏合剂。”
“之后用不同粗细的银针刺入，则是为了找到并破坏外层瓷胎上最脆弱的应力节点。”
“至于最后那几下敲击……”
“其实是利用一种特定的频率进行共振。”
“将力道精准地传递到那些被我破坏的节点上，让裂纹从内而外瞬间扩散至整个瓶身。”
“如此一来，外壳虽然碎裂，却又因为黏合剂残余的黏性而不会立刻脱落。”
“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内胎的安全。”
这番话，叶问秋说得云淡风轻。
可听在李振国的耳朵里，却让他再度忍不住砸吧了嘴！
这还叫不复杂啊？
温度，力道，化学反应，物理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