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何曾听说过青铜器还有复合型的说法?
而看着众人那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李问秋嘴角的笑意更浓。
“钱会长刚才说,此物的器形与纹饰是典型的商晚期风格。”
“而铭文却是西周大篆,这一点完全正确。”
“但这并非是西周人在商代器物上单纯地加刻铭文。”
“而是进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修复!”
“我推断,这件爵杯在商代晚期被铸造出来后。”
“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其底部遭受了严重的损坏。”
“而到了西周时期,它的新主人极为喜爱此物,不忍其废弃。”
“于是便请了当时最高明的青铜匠师,对其进行修复。”
“而这次修复,采用了一种早已失传的古代手法。”
“分段嵌铸法!”
“分段嵌铸法?”
钱万山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个词汇对他来说,完全是闻所未闻。
“简单来说……”
点了点头,李问秋再度开口解释起来。
“就是将爵杯损坏的底部完全切除。”
“然后利用两种不同熔点的青铜合金,重新为它浇筑一个新的底部。”
“并将其与商代的主体部分完美地熔接在一起!”
“这……这怎么可能!”
可这话落下,一位精于金石鉴定的老专家顿时忍不住惊呼起来。
“青铜的熔点极高,想要在不损伤原有器物主体的情况下,进行二次浇筑熔接。”
“这……这在现代技术下都极难做到,更何况是生产力低下的西周!”
“是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李问秋的目光扫过众人,充满了自信。
“这正是古代匠人智慧的伟大之处!”
“他们通过精确控制青铜中铅与锡的配比,从而创造出熔点不同的合金。”
“先用高熔点的青铜合金铸造出新的底部和铭文。”
“再用低熔点的青铜合金作为‘焊药’,将新旧两部分直接嵌铸在一起!”
“而这,也完美地解释了此物身上那看似不和谐的锈色差异!”
他伸出手指,在爵杯主体和底部轻轻划过。
“商代青铜器,好勇尚巫,因此铸造时含锡量较高,质地偏硬脆。”
“历经千年氧化,形成的锈色是这种深沉的青绿色,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瓜皮绿。”
“而西周青铜器,礼制渐成,更重实用。”
“所以在铸造时含铅量较高,质地相对柔韧。”
“氧化后形成的锈色则偏向于这种带着些许红褐色的枣皮红。”
“一件器物上,同时出现两种不同时代特征的锈色。”
“并且过渡得如此泾渭分明,这并非作伪,恰恰是它复合身份的铁证!”
一番话音落地,整个收藏室里便只剩下众人逐渐明显的呼吸声。
“我的天……原来是这样!”
“商体周底!跨越两个朝代的修复!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怪我们之前谁都看不懂,我们的思维,完全被固化了!”
钱万山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快步上前,重新戴上手套。
小心的捧起那件爵杯,按照李问秋的指点,再次仔细检视。
这一次,那些原本看起来古怪矛盾的地方,全都变得合情合理。
“高!实在是高啊!”
在反复验证了李问秋的说法后,钱万山放下爵杯。
对着李问秋,竟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少!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钱某人,心服口服!”
其余几位大佬也纷纷上前,对着李问秋拱手行礼。
然而,面对众人的吹捧,李问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钱会长,现在,您明白我为什么说,这东西我们拿不住了吗?”
钱万山一愣,尚未从激动中完全回过神来。
“李少的意思是……?”
“它的历史价值与工艺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古董的范畴。”
李问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钱万山的心上。
“它见证了商周两个朝代的更迭,承载了早已失传的古代超高冶金技术。”
“是研究我国古代青铜器发展史的活化石!”
“这件东西,已经不是堪称国宝了。”
说到这里,李问秋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着钱万山的眼睛。
“它就是正儿八经的国宝!国之重器!”
“其归属,已经超出了任何私人收藏的范畴。”
“按照《文物保护法》,发现此类文物,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国家文物部门!”
李问秋的话落下,在场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尤其是钱万山,他看着眼前这件造型古朴奇特的青铜爵杯,心头已经开始发慌。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可是商体周底的复合型青铜器啊!
是足以改写青铜器发展史的孤品!
其背后所代表的巨大价值,无论是历史意义还是金钱价值。
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收藏家为之疯狂!
可李问秋刚才的话,却让他不敢再有太多想法。
毕竟以他们的身份,确实可以私下交易,可以捡漏淘宝。
甚至可以对一些来路不清不楚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不能触碰到那条红线。
而眼前这件爵杯,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那条红线的界限。
它的存在,一旦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上层的高度重视。
到时候,别说私人收藏了。
今天他们这些在场的人,能不被追究一个罪名,就已经烧高香了!
钱万山的心中,此刻正进行着天人交战。
但没过几分钟,他便叹了口气,握成拳头的手也放松了下去。
毕竟……李问秋说得对。
这种东西,已经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了。
自己一个混体制内的商人,若是真的利欲熏心,将这等国之重器据为己有。
一旦东窗事发,那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他的一切都将在这件青铜爵杯面前,被碾得粉碎!
想到这里,钱万山的后背也开始渗出冷汗。
他看着眼前那个依旧淡然的李问秋,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