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九鹭非香2023-08-10 18:4122,389

再回天界,入目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看见我的仙友都过来与我和善地打招呼,一切与我下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少了一个初空神君,天界还是天界,神仙薄凉,没有凡人那么多的感触。或许当初下界之前,我也是这样吧,只是现在……

我一埋下头,就能嗅到自己一身尘世俗气。

回到月老殿,月老殿里的红线还是如往常一样被月老乱牵一通,混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我绕到后院,看见月老又在偷酒躲懒睡觉,我深深的觉得自己这一身坏毛病就是跟这不靠谱的月老学来的。我上前,捉住他两根白胡子,毫不留情地拔了下来。

“哎哟!”月老一声痛呼,捂住下巴,醒了过来,他缓了一会儿才抬眼看我,“啊,小祥子,你回来啦!”

我斜眼看他,他识相地改了称呼:“好吧,小祥。一回来就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呢!对了……”月老左右看了看,凑到我耳边问,“你这下界可没跟初空神君在一起吧?天界开的赌局,我赌你们不在一起,压了五两金呢!”

“内道消息。”我把拔下来的两根长长的白胡子吹了出去,“你若不想赔钱,便快些改注吧。”月老睁圆了眼望我,我笑道,“我拿以后一生的工钱来赌,我和初空绝对能在一起。”

月老呆呆地望了我一会儿,转身掏出一个算盘拨了拨:“你一生的工钱也没有五两金啊,你的消息也是出了名的不可信。”

我抽了抽嘴角:“随你!”言罢,抱着怀里的前世镜便窝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一锁,我把前世镜放在书案之上,心情有些复杂。其实方才月老说得对,就像我一生的工钱也没有五两金一样,我的消息自己也不知道正不正确。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在猜测,或者说凭着我对初空的信任去赌博——

我相信初空绝对不会想要入魔。

即便他没了前世的记忆,即便他再如何地想去证明自己,即便他是在吃醋生气,但他绝对不会顺着锦莲的心愿,想要去入魔,他始终是一个善良的人。傲娇的初空神君也好,陆海空也好,肉团空也好,我一直都相信他深藏于内心的正直温柔和善良。

而且,肉团空要入魔这事儿实在透着蹊跷,他说锦莲在他身体里三年了,既然他愿意让锦莲入他的身,为何三年前不跟着锦莲走,偏要等到现在?我大胆地猜测,肉团空是不小心被锦莲入了身,并且一直被锦莲所影响着,但他又害怕我担心,所以才一直没告诉我这事儿。

他在意我,并且过分地在意。

我望向前世镜,镜中起了波澜,我看见初空仍旧抱着那具被我抛弃的身体,身型僵硬,仿似他也成了一具尸体,不会再动了。

“我不是初空神君。”他静静地诉说,声色沙哑,“我心中没有天地苍生也没有大是大非,我只想护着你,我只是想护着你而已,什么自由,什么自我,我都不想要的,能成为你喜欢的那个人,能在你的目光中将我的身影停驻,一瞬也好,知道你喜欢我,这就够了。”

“我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气,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控制不住伤了你,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想离开。我只是觉得……”他声音哽咽,脑袋埋在我的颈项,就像我以前安慰他时那样,“我只是觉得,不能让我身体里的那人害了你,我只是想拼了命地护着你,我只是想如果你对我失望的话,等我死后,你是不是就会少一点伤心?”

我心头一痛,听他继续道:“对不起,我那么笨……我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泣不成声,“你起来打我吧,你起来教训我,怎样都可以,就是……别丢下我。”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我努力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理性地分析。三年前锦莲残魂附上的身体,开始告诉他之前的事,努力想将他诱入邪道,而初空却一直没有听信他的话。但邪气肯定对初空有所影响。

三年以来,初空每个月十五的时候回来一次,而每月十五是人间清气最盛的时候,他这时回来见我,定是有完全的准备能压制住邪气,后来他几月未归,或许是以他的力量压制不住身体里的邪气了。

除夕之夜,他回来,在我告知他以前所有事情的之后,他寻了个理由,找到了借口,说一些可恨的话,激怒我,打晕我,他一次次无奈地看我,一次次告诉我别去找他了。静下心一想,其实,这些行为,又何尝不是他在向我道别。

他让我这一世就当没找到过他,他带着锦莲去了曾经的初空与他同归于尽的地方,都是因为他想让一切回到原点!

我以为肉团空已经和常人无异,但现在才知道,他还是很笨,他又想与锦莲同归于尽,而他害怕在他又一次死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我,所以他只有防患于未然,用这么笨拙的方法,让我对他失望、绝望,然后,等他离开之时,我就不会伤心了。

真是……

蠢笨到了极点的家伙!

他当真以为我就那么蠢,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他行为里的奇怪,当真以为他把事情做成这样就可以护着我了?我咬了咬牙,此时真想拽着他的衣领咆哮:“你这辈子到底二成了什么货色!你看看你把本来可以好好过的一辈子糟践成啥样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就算了,我关于肉团空的第一个赌,也算是赌赢了。至于这第二个赌……

肉团空你不是想护着我么,你不是最害怕被我丢下么?

好啊,我偏让你护不了我,我偏要在你跟前死上一次,让你意识到你之前做的事儿是错的,用的功也是无用的!你若怕极了被我丢下,那就努力修仙呗!努力找到自己最后的那一魄,凭借自己的本事再得仙身,成为初空神君,像个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上天界来找我。

我赌肉团空有那个勇气和能力。

前世镜中的初空还在垂头哽咽,或许对于他来说,我是彻底离开了,他需要时间来走出阴影,而我相信初空的心里,一直有着那样的坚强。只有那样的初空,才是值得我喜欢的男子。

他身边的鹿马兽用肉角轻轻顶了初空两下,仿似在安慰着他。我扣上前世镜想,等初空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去把鹿马兽接上天界吧,我们一起骑它,然后去实现以前初空给过我的承诺。

五天时间,我没有碰前世镜,像以前一样,在月老殿前打着瞌睡看门,天上关于我和初空神君能不能在一起的赌局越炒越火,众仙友见初空成了一个凡人,而我又要死不活地每天睡在月老殿前,一窝蜂地改了注,认定我俩绝对不会在一起。

倒是月老默默地又从他的小金库里摸出了五两金,加着前面五两金,一共十两,全改注投在了“会在一起”那一方。众仙友以为月老只是为了安慰我做做样子,而我知道,月老这种抠门神仙,断不会拿自己的钱财来安慰我的,他终是相信了我……

或者说,是因为他每天都趁我不注意时,悄悄摸进我的房间去看那前世镜,然后相信了初空。

天上五天,人间已是五年,算来肉团空今年已是二十三岁。

今日我还是不打算去看那前世镜,我知道我的脾性,越看越急,想得越多越会坏事,不如坦然相对,大不了初空这一世死了,下一世我再去寻他就得了,大不了他忘了我,我便凭借自己天上人间仅有的魅力让他再爱上我一次罢了。

人间世事,最难不过是坚持。

我打了一个哈欠,在殿前阶梯上换了一个姿势准备睡去,忽听南天门那方有雀鸟在鸣叫,是迎接新飞升上界的神仙的动静。这天界,除了我这被月老点化的半吊子神仙外,已经有整整五百年没有谁飞升成仙了。

这于天界来说可是一桩喜事。

我心头也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可还不敢坐实,便听殿中的月老狂笑着冲出门来:“哈哈哈!下注下对啦!钱是我的啦!我的小金库等等月老爷爷!这就来接你们!”

望着月老发足狂奔而去的背影,我始知,自己确实是应该高兴的。但是心头的雀跃却又让我有点迈不出脚步,到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我以为我自己能坦然面对重逢,可当重逢来临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时在紧要关头手足无措,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这方还在犹豫,忽见天边一个黑色的身影驾着一朵焦黑的祥云,晃悠晃悠地向月老殿这边而来。他走得慢,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我都憋不住地想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把那朵焦黑的祥云架稳,可还没等我抬起手来。天上的那人倏地栽了下来,直直落在殿前的祥云地毯上,发出“噗”的一声,犹如屎的灵魂——屁。

我眨巴着眼,看着那人艰辛地从祥云地毯里把脑袋拔出来。

他是有多狼狈——被劫雷劈炸了的头发,脏兮兮的脸,一身衣服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但不用看他的长相,我也知道他是谁。

“大爷的!”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瞎眼了吗?也不知道过来扶小爷一把!”

不知为何,我眼眶竟莫名其妙地一红:“初空……”他真的像我想象中那么坚强,自己找回了剩下的那一魄,自己努力修成了仙身,自己扛过了劫雷,将一个完整的他带到了我的面前。

听得我这声唤,初空也怔了一怔,然后皱起了眉,他揉了揉额角,颇为苦恼道:“不……等等,你先别急,等我转换一下身份,我要琢磨一下该用怎样的语气和你说话。太混乱了。”

七世情缘,我见过太多不同样子的初空,他或许比我还要混乱。不过,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所有的记忆中的人都是他,这是我最值得庆幸的事。

不过在庆幸之前……

我伸出了手,语气不善地向他讨要:“十个铜板,因为你而赔出去的,你要赔我。”

初空眨巴着眼望了我一会儿,不敢置信地盯着我指控道:“小爷拼了命修成仙上来见你,裤腰带都要被劫雷劈没了!你居然还要我给你十个铜板,我上哪儿掏十个铜板给你!”

“没有?”我挑眉,严肃道,“不赔钱?那就把人给我,以身相许了!”

初空愣了一愣,扭过头去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不早就是你的了么……”

我心头一软,扑上前去,也不管此时的初空有多狼狈,也不管他脸上有多脏,我一口咬上初空的唇,然后又放开:“盖章了!以后你就我的苦力,赚的钱都归我!”

初空狠狠一呆,怔愣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无奈叹息:“这事儿不是你这么做的。”

他埋下头,唇瓣贴上了我的唇瓣,温热的触感,渐渐深入,慢慢湿润。他用超出他脾性之外的细心教会我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做,或许以后还会教会我更多……呃,正经事儿……

陆海空番外

又是一夜雪未歇。

屋中火盆里的银炭安静燃烧,温暖了房间。陆海空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右眼浑浊,左眼清明,他的世界永远有一半的黑暗。他眨了眨眼,散去睡意。生平第一次宿醉,让没有经验的他头痛欲裂。

陆海空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醒了?”女子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陆海空有一瞬间的怔然,以往只有云祥才会在这时候待在他身边,陆海空失神,还没等他抬头看见来人是谁,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便按住了他的太阳穴,为他轻轻地按摩,“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不是云祥……云祥只会拍着他的脑袋骂:“臭小子好的不学,喝什么酒,活该你头痛。”

而且,现在云祥也不可能在他身边了……

一把拍开女子的双手,陆海空冷眼看她:“没人告诉你吗?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也别碰我。”

来人是陆岚收的义女,名唤陆馨,是个温婉的女子。她一听陆海空这话立时呆住了,她收了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对不起,是义父让我来的,他说你昨晚喝醉了,让我在这里照顾你。刚才……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不应该这样回答。

陆海空揉了揉脑袋,遏制不住脑海里莫名蹦出的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流氓气息,在他耳边蹿来蹿去:“不让碰?你是瓷做的吗?碰一下会碎掉吗?来碎一个给我看看。”

他说一句话,几乎不用想,脑海里便会出现那人对答的身影,仿似附骨之疽,让他根本无从拔除。

陆海空只觉得一阵颓败,败给心头挥散不去的那个人,或者说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没有胜算。陆海空捂了脸,一声叹息:“出去吧,以后……别随意进我的房间,谁说的也不行。”

陆馨委屈地垂下头,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桌上有粥,是我昨夜熬好的,一直在火上煨着,你好歹喝点儿……”

他若是喝了,云祥大概会生气的吧。云祥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又那么容易吃醋。陆海空仿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冷声道:“出去。”

陆馨咬了咬唇,终是退了出去。

陆海空下床穿上鞋,简单洗漱了一下,披上战甲,出了门去。屋外的大雪遍天飞舞,洒了一地银白。陆海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昨日是这样飘着雪,去年的昨日也是如此飘着雪,雪花带走了云祥,也埋葬了他。

陆海空迈步向练兵场走去,云祥离开人世已有一年的时间。心间的空洞,他学会用别的东西来填补,他听了云祥的话,好好过着这一生,努力活着。他不想辜负云祥最后的心意。

时光翩然溜走,又是三年岁月,陆海空行完及冠礼,陆岚便将他唤去了书房:“海空,你知我素来信你,但是而今与朝廷战事愈烈,你行军作战又爱出险招……”

陆海空道:“叔父有话不妨直说。”

陆岚默了一会儿叹气道:“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与你多说,这些年我也催了好多次了,而今你都已行了冠礼,却连个妾也未曾纳过,我并不是强逼着你要娶亲,只是你好歹得为你爹娘留一个后,以慰他们泉下之灵。”

陆海空垂了眼眸不说话。

“我那义女陆馨的心思你可是还看不出来?她等了你这么多年,都快等成老姑娘了!”陆岚一声叹息,“我知你心中还惦记着谁,但那宋云祥早已去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放下了。”

“叔父。”陆海空望着陆岚一声苦笑,“宋云祥与陆海空而言并不是握于掌心之物,她缠在我的心血骨髓中,叔父如今让我放下,可是要我剜心去骨,变成一个废人吗?”

陆岚心头微微一怒:“你这孩子!”

“陆海空从来就未拿起过宋云祥,更没有资格谈该不该放下她。”言罢,他对陆岚深深鞠了个躬,“叔父,对不住。那陆馨姑娘,您还是劝她另嫁了吧。”

与陆岚谈罢,陆海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转而行至云祥曾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这里所有的摆设还是如以前一样,半分也未动过,只是那人存在过的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陆海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蜷缩起身子,恍然记起他们一路北上的时候,他夜夜噩梦,云祥便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

其实陆海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厌恶走不出噩梦的自己,心疼云祥,然后又无法遏制地对他生出更多的依赖。

他对云祥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而又掺杂了许多男女之情以外的东西,那些东西,这辈子再没有人可以替代。

一串带着些许慌乱的脚步声向小院跑来。陆海空心中一紧,坐起身来,脸上的懈怠瞬间消失。“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陆馨站在门外,往屋里张望了一会儿,抬脚要走进来,陆海空冷声唤住她:“站住。”

他下了床榻,行至陆馨面前:“有话出去说。”他不想让任何事情破坏了这个屋子里的静谧。

陆馨红了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向来温顺的她这次像是没听到陆海空的话一般,垂下头问道:“叔父说……你让我另嫁他人。”

陆海空皱了眉头:“出去说。”他抬脚欲走出小屋,却被站在门口的陆馨一把拉住了手,“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海空,你不要赶我走行不行?”

“别在这里吵,云祥会生气。”

这一句话刹那揭开了陆馨心口的伤疤,她抬头望着陆海空,眼泪不断地往外流:“为什么又是宋云祥!为什么你到现在为止还恪守着她留给你的规矩!海空,你清醒一点,你仔细看看,你身边再没有宋云祥了,她不在……她不在了……”话至最后,陆馨已泣不成声,或许她心里也知道,这一番话,根本撼动不了云祥在陆海空心中的地位。

陆海空拉开陆馨握着他手腕的手,轻声道:“云祥从未给我留下什么规矩,我也知道她不在了。”

“你为何还要执着!”陆馨掩面而泣,“你不喜欢我便也罢了,可为什么……你要让我败给一个死人,多不甘心……”

其实,不甘心的又何止陆馨,陆海空垂了眼眸:“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谁赢得过她。”

包括他自己。

塞外的春天来得晚,待荒草又添新绿时,塞北军整装待发,打算发动对天朝的全面进攻。陆海空披上将军战甲,在大军出师之前,先独自去了城郊的一个小坡,那里有一座小院,院中无人,只埋了一座孤坟。

陆海空提了酒,在坟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酒壶,将壶中清酒皆倒在坟头上:“云祥,我要去打仗了,这次若能回来,我必定提着那三皇子的头颅,给你做祭品。”

春日暖风柔和地吹拂而过,陆海空披散在肩头的发丝被风扬起,青丝夹杂着银发,他的头发已是一片斑驳的花白。

陆海空嘴角勾了起来,仿似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等我回来,我便日日在这小院中陪你,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饮酒,谈天说地。你看,我已经学会喝酒了。”

没有人应和他,陆海空黯然垂眸。

城中号角声吹响,是陆岚在召集军队。

陆海空摸了摸石碑,然后放下空酒壶,转身离开。

这一仗打了整整两年,两年时间,天朝全面溃败,最后一战,只剩禁卫军孤守都城,令人震惊的是,带兵顽抗,挡住塞北军脚步的,竟然是当初那个人人都以为他是傻子的三皇子。

军营之中,陆岚皱眉苦思,有一人坐于其左,发丝苍白,那人竟是尚还只有二十二岁的陆海空。陆岚抬头问道:“海空,可有法子快些攻下都城?”

陆海空笑了笑:“时至今日,叔父何用着急,塞北军已将都城团团围住,那里只是一座死城,待城中弹尽粮绝之后,我们自是不战而胜。”没有人比陆海空更渴望胜利,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隐忍,多年夙愿,今日得以了结,他希望看见更多对方慌乱的样子。

忽然之间营帐外的战鼓之声响起,陆海空与陆岚对视一眼,心中起疑,请战?就都城那副模样?三皇子怕是疯了吧。

“报!”小兵疾行至营帐中:“将军,那三皇子忽然奏响战鼓,说要见陆小将军。”

难道是要请降?陆海空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他缓步行至军队的最前沿,三十丈外便是都城城墙。陆海空一头银发在黑压压的军士中显得尤为醒目。

陆海空站定,忽听城楼之上一人猖狂大笑起来:“白发将军陆海空,久仰大名。”

陆海空没理他,在他看来,那人已是败军之象。

三皇子笑道:“陆将军久别不见,可还记得在下?当初你从我这里带走了我的妻子,我甚是想念了一些时候,而今终于能再见到发妻,我们像当初那样,再一起等着陆将军可好?”

再见到发妻……

陆海空眼眸一沉,忽见三皇子从他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个东西,三皇子咧嘴一笑,将盖在那东西上的红布掀开,里面竟是一副白骨!白骨的关节处被人用钢钉穿了起来,不能来回活动,看起来尤为僵硬。

陆海空瞳孔紧缩。

三皇子继续道:“从塞外将云祥接回来可真不容易,她一身的皮肉都没了,就剩下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年,她在你们塞外过得不好呢。啊……对了,你看她琵琶骨这儿的伤,下属将她拾回来时,在她琵琶骨里发现了这根针,这银针可是当初她随你走的时候我送给她的,一针穿骨,要了她的命。”

拳头捏得死紧,陆海空盯着三皇子,颜如修罗,那个混账竟敢……他竟敢!

看见陆海空这个样子,三皇子仿似极为高兴,他将那副枯骨的手拉起来,笑道:“陆将军还想不想看看云祥给你打招呼的样子?是这样还是这样?”他将她的手拉着来回摆动,可钢钉穿透的枯骨怎能摆出这些动作,只听“喀”的一声,枯骨的手臂被三皇子生生掰断了下来。

“哎呀……不好意思,玩过了。”三皇子笑得毫无歉意。

陆海空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提气纵身,竟是打算独身冲上城楼!“将军不可!”他身后的军士欲制止,但陆海空已怒红了眼,哪还听得进去。

三皇子咧嘴一笑:“放箭。”在他身边的弓箭手早准备好了抹毒的箭,听得命令,箭雨倾泻而下,铺天盖地地向下方的陆海空射去。任是陆海空武功再好,也避不得地中了两箭,但他并未停下脚步,身上的伤像不会痛一样,血液中的毒素蔓延,陆海空死死压住喉头的腥气。

这些算什么……比起看见云祥尸骨时的骇然,这些算什么。

他没护住云祥,连她的尸骨也护不住……

“啊!”陆海空一声大喝,施展轻功跃上城墙,众人皆是大惊,三皇子也未曾料到此人武功如此彪悍,他往后退了两步,陆海空劈手躲过旁边一个军士的大刀,杀气激荡,他心中的怒与痛,只能用鲜血来祭奠!

城下塞北军一时有些骚动,陆岚披甲上马,高声而呼:“攻城!”

战争一触即发。

而此时城墙上的士兵已被陆海空清理了一大半,他浑身的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只直勾勾地盯着三皇子,任何前来挡路的人皆被他砍瓜切菜一般毫无感情地解决掉。

“将云祥还给我。”他面无表情地对躲在重重保护中的三皇子伸出手。

众禁卫军躁动,看见这人浑身插满了毒箭,还踏着坚定的步子步步向前,他就像一个不知痛,不怕死的怪物,光凭一身杀气便能吓住人。

其实,陆海空只是看不见别的东西罢了,他只有一只眼,而那只眼一旦装进了宋云祥,便再也装不进别的东西了。

三皇子看着陆海空,忽然诡异一笑:“你要她?好啊,给你。”言罢他将云祥的尸骨当做破布一般,随手一扔,扔向城楼之下,而那里千军万马正在厮杀,白骨在战士们的踩踏之中化为尘土。

陆海空怔了一怔,神色有一瞬的茫然,待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令人胆战的肃杀。

最后一战,陆海空砍下了三皇子的头,将城墙杀做了一片修罗场。

最后一战,陆海空身中二十九箭,毒深入心,他被人救回之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月时间才清醒过来,而他醒过来时,看见陆岚的脸,只说了一句话:“还救我做什么呢……”

这个世界所有的事好像都与他再无干系。仇报了,敌人没了,云祥也没了。他面对的,将是夜夜噩梦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看见云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还救他做什么呢……

陆岚做了新的皇帝,江山易主,陆海空只身归塞北,他没有带回三皇子的头,因为在那里,云祥已经不在了。

五年后。

城郊外的小院,陆海空今日精神突然好了起来。他握了一杯酒,行至院中坟前,倒在了坟头上,他一头发丝如霜雪般,给他的脸色染上了些许苍白。

他知道云祥不在这里了,五年前他回到这里的时候,这坟被挖得一团乱,只留下了一个大土坑。陆海空又将它填了回去,做一个念想。

云祥不在这里,他又该去哪里呢?

陆海空垂下头,神色难辨。

回到屋中静静躺下,陆海空恍然记起很久之前,那时候云祥和他都还小,他们一个是相府的小姐,一个是将军的儿子,云祥做错了事被罚跪在宗祠,他便跑去陪她,在她膝盖上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云祥在他头顶一边流口水,一边咂着嘴巴,说:“陆海空……笨蛋……”

她在梦里都看见他了呢,多好。

陆海空闭上眼,恍似又听见云祥在他头顶轻声地骂:“陆海空,笨蛋。”

那时,阳光明媚而柔和,他们青梅竹马……

紫辉番外

晨霭之中,紫藤花下,青衣女子静望如瀑紫藤,笑容恬静。

“你是谁?”

“我叫锦萝。你又是谁?”

“我是……紫辉……”

谁?

午夜梦回,小和尚蓦地睁开双眼,神色空茫。窗外皎洁月色透过纸窗洒进屋来,映得小和尚一张脸有些许苍白,他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做那个梦了,还是那个女子,每次醒来他都记不得她的名字和模样,但心底却总有一股莫名熟稔感觉,就好像他认识她一样。

“唔……无念,你又做梦了?”通铺睡在旁边的师兄嘟囔道,“别扯我被子。”

无念低低地应了一声:“对不起,师兄。”他自幼便有乱做梦的毛病,睡觉总是不踏实,有时甚至会突然大叫着哭醒,家里人认为他着了魔,自小便把他送到山中寺庙中来托养着,每天诵念佛法之后,他这毛病确实好了不少,但偶尔还是会半夜惊醒,记不得梦中事物,只余内心一片空茫。

清晨,做完早课之后,方丈将无念唤了去,吩咐他以后住去后山,助年老的空道和尚打理后山,无念乖乖应了,下午收拾了东西便去了后山。后山的禅舍外有一株巨大的紫藤树,是哪位前人栽下的已不可考。空道和尚已经年迈,做不得事了,打理后山的事便全权交给了无念。

无念得了这差事,却不如往日般诚心做事,总是望着紫藤便失了神,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批。年复一年,他守着紫藤花开花落,不知不觉已看了十载光阴,空道和尚圆寂,他便一人在后山住了下来,他从一个小和尚慢慢变成了一个大和尚。

是日,风和日丽,紫藤花开得正好,一串串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得整个院子都是如梦似幻的紫色。

无念一如往常一般,拿着扫帚仰头望着紫藤树,呆呆失神,忽听一声女子惊艳的赞叹:“好漂亮的紫藤花!”

无念转头一看,一裳鹅黄纱衣的女子从前山那边行来,立在紫藤树不远的地方,仰头望着紫藤,张开的嘴惊叹地望了阖上,女子呆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边的无念,她神情又是一怔,惊叹:“好漂亮的和尚!”

无念垂下眼眸,转过身,开始慢慢地打扫起来。那女子捂住嘴,仿似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有些唐突了,她脸一红,忙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大师你别介意,我不是有意轻薄你的……我就是嘴快。”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无念也不好再计较什么,他躬身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

女子挠头笑了笑:“你别怪我唐突就好。”女子话音未落,忽见方丈自前山小道走来。

“女施主走得快,可叫老衲跟得吃力。”女子吐了吐舌头,方丈转头看见无念,又吩咐道,“正好无念也在,这位是山下施府的小姐,她身子不好,要上山来住一些日子,后山清静,无念日后好好照顾施小姐。”

无念一怔,还没找到拒绝的理由,便听女子爽朗一笑道:“无念大师,小女子施倩,以后要托大师照顾了。”

张了张嘴,无念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施倩住进来以后,无念望着紫藤树发呆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这个性格爽朗爱笑的姑娘总会出很多状况让他无奈,总会说很多话让他哑口无言,总会做很多事令他哭笑不得。

每天白日里清静的后山总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无念白日里疲惫不已,晚上一沾枕头,闭眼就睡,也没时间再去做以前那样的梦。

日复一日,他逐渐习惯了施倩在他身边的吵闹,看着她的时候也再也看不进别的东西。

紫藤花在他们身边开败了一个轮回,待得一日施倩被施府中人接下山去为她爹祝寿,无念的眼中才又看见了那瀑布一般的紫藤。青天白日里,他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情景,青衣女子站在紫藤树下,神色恬静,她的侧脸美得让人不敢触碰。

“我叫锦萝……”

她轻轻说着,然后垂下了眼眸,唇角挂着笑,但眼角却仿似要落下泪来:“你还记得我吗……”

清风拂过,紫藤花瓣簌簌而下洒了一地,无念恍然回神,而脸颊已是湿凉一片。

“咦……”无念微怔,指尖轻轻触碰从眼角滑下来的水滴,他是为什么会落泪呢?

这一夜,施倩没有回到山上来,无念怀揣着几分忧心缓缓入睡。

他又做了久违的梦,梦中的青衣女子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地在他脑海里呈现,她手心的温度,嘴唇的味道,眉眼的明媚,她一遍一遍地唤着“紫辉”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说:“我等你。”他看见她在一方石室中倾尽所有,枯等了一生,他觉得,这个女子对他来说是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存在……

但是梦醒之后,只有施倩坐在他的床边,哭红了眼,而无念,再记不得梦中所念。

他抬起了手,摸了摸施倩的头,为她的难过而感到隐隐心疼:“怎么了?”他的声音中藏着的全是对施倩的疼惜。

“我……昨日我回施府,我爹说……”施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爹说,他为我许了人家,他……让我嫁人。”

无念一怔。施倩仿似忍不住了一般,一把扑上前,抱住无念的脖子:“我喜欢你!我只喜欢无念!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喜欢你!”

禅舍外的紫藤花影摇动,他耳边仿似被另一个女子吐出的言语侵占,那人说“紫辉,我喜欢你。”她说“紫辉,我们成亲好不好?”她说:“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做你的妻子。”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推开施倩的冲动,忽然觉得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愧疚在缠绕,忽然想起……他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施倩没得到紫辉的安慰,她放开他,有些怯怯地望着他:“无念……你生气了吗?我知道你是出家人,可是这么多日子,我以为你……”她声音渐小,带了难掩的委屈,“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这一句话让无念回过神来,他望着施倩的委屈的脸庞,那些莫名的念头和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回忆便如烟一般消散。剩下的只是这一载时光,施倩在他身边日日陪伴,真实的温馨与不敢戳破的暧昧。

无念眨了眨眼,琢磨了一会儿,无奈笑道:“我约莫,也是喜欢你的。”

施倩眼眸一亮。

一年的时光,朝夕相处,施倩本就是一个令人动心的女子,无念再是无念,也终究动了凡念。他一声叹息:“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准备私奔呢?”

他想,这个女子,值得他放弃所有地去保护。

施倩一愣,立即点头。

背负行囊,无念牵着施倩的手沿着后山下山的小路而去,临走之前,无无念回首一望,恍惚之间,他似见,紫藤树下立了一个青衣女子,她望着他,唇角的弧度苦涩而温和。

无念脚步一顿,见她唇角动了动,她仿佛在说:“后会无期。”

他微怔,心头莫名一痛,一眨眼,大风忽起,紫藤花瓣漫天飞舞。

施倩转头,困惑地望着无念:“无念?”

无念愣了愣,摇了摇头,继续往山下行去,他道:“下了山,你帮我取个名字吧,我不能再叫无念了。”

施倩眨巴着眼,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开了:“哦,是说你心里有我了吗?是说从此以后你都不可能再清心寡欲了吗?这样真好!你放心,下山之后我一定帮你取个极好听的名字……”

无念抿唇微笑,不置可否。

或许深入灵魂的刻骨思念也敌不过日日相伴的温暖情谊,就如同凡夫俗子终究敌不过心里的空虚那样,谁不会在懦弱的时候选择一个能让他感到温暖的港湾。

即便那里……本来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再如何期许他无情无念,他不过终究一凡人。

脚步声与人声渐远,清风过,只留一地残花还待来年。

小祥子番外

【领赏】

初空回来之后第一个见了小祥子,紧接着两人便被玉帝派来的使者拉去了灵霄宝殿。

小祥子与初空这人间冥府七世游解决了一个危害苍生的堕仙,自我消化了两个天界的大龄未婚青年,附带着给各界人士带去了不少欢乐,玉帝一琢磨,拍桌子决定道:“唔,得赏。”

于是两人齐齐站在殿前,听了赏,初空官复原职,涨俸禄五两银,赐院宅一座,配仆从四名,小祥子从月老仙童升职为扶缘仙使,仍在月老殿工作,助月老梳理红线,每月俸禄五两银。

“另外。”玉帝摸了摸胡子,“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小祥子沉浸在每月五两俸禄的喜悦之中,全然听不见外界言语,初空毫不犹豫地答道:“尽快。”

玉帝满意地撸了撸胡子:“你们这婚礼应当大大的操办一场。”

初空领着小祥子离开灵霄宝殿,隔了老远,忽听殿中玉帝猖狂大笑的声音在众卿家的哀叹之中格外醒耳:“我就说这俩二货会在一起!来来,赔钱赔钱!”

初空当做未曾听闻,犹自牵着小祥子的手悠然地一步一步走下灵霄宝殿前的阶梯。

小祥子一直捂嘴窃笑:“我也是有俸禄的人了,我也是有俸禄的人了。”

比起小祥子此刻单纯的喜悦,初空才历劫飞升,回忆起过往种种,心中是百般滋味陈杂,还没来得及理清心中情绪,一个阴影忽然笼罩了两人。

他们抬头一看,托塔李天王威武雄壮的身躯站在他俩跟前,一张脸藏在大胡子之中,眼神沉凝难辨。

初空直觉李天王此时是愤怒的,忽见一只白葱一样的手“啪”的拍上了李天王的肚子,小祥子笑得猖狂而没节操:“大胡子李,想当初你说要让我过小媳妇追相公的日子,你倒瞧瞧这是谁追谁啊!这七世你算准了哪怕一世有没有啊?”

这番话说得初空青了脸,李天王也颤抖了胡子。

小祥子拽了初空的胳膊:“我俩有事,先走一步啦。”

走了一会儿,小祥子扭头看见初空脸色不好,心底一琢磨,眼珠一转,道:“你是不想承认你追了我七世这个事实么?”

初空倏地笑了:“认,为什么不认,你左右已是我囊中之物,过去还重要吗,只要以后你斗不过我就是了。”

小祥子挑眉:“你要斗一斗试试吗?”

初空转头看小祥子,伸手掐了她的脸,阴恻恻地笑开了:“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成亲】

小祥子与初空成亲当晚,天界一半的神仙都喝醉了,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大家都狠狠狂欢宣泄了一番,初空进了洞房,看见他的新婚妻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心头难耐地动了一动,这样安静的小祥子,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了。

他在小祥子跟前站了许久,小祥子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掀起她的红盖头。

由于小祥子实在太安静了,初空几乎不忍心打破这一层静谧。但不揭盖头没法办事……初空一琢磨,还是将小祥子的盖头挑开,然后……表情登时变得僵硬起来。

他的新娘在红盖头之下吃了一嘴的油,初空一声叹息:“我就知道太安静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祥子委屈地看了初空一眼,嘟囔道:“这个婚结的可真不平等,你在外面吃吃喝喝,我要在里面饿肚子,我饿得不行了才去拿东西吃的。要不下次咱们结婚的时候换一换,我去外面招呼他们,你在里面等着?我可看见好多美酒……”

初空揉了揉额上跳起来的青筋:“这事儿最好不要有下次!”

小祥子一抹油嘴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吃饱了才好办事嘛。”

初空脸一红,扭过头去:“都……吃什么了?”

小祥子掰着手指头挨个数起来,初空盯了她半晌,见她还在不停地数,他一声叹息,挠了挠头,然后心一狠,一把抓住小祥子的下巴,眯眼一笑:“知道你笨,我亲自来尝尝。”

“咦……”唇畔相接,他的舌尖轻轻触碰了小祥子的唇,然后深入进去,没纠缠多久,初空便放开了她,小祥子好奇,“你尝出我吃了什么东西吗?”

初空神情严肃:“没有,我还要更仔细一点。”

然后他用一整晚的时间非常仔细地去探索了……

翌日清晨,小祥子醒来,非常执着地问:“最后,你尝出来我昨天吃了什么吗?”

初空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摁住,坚定地答道:“我。”

【观星】

俩二货搬进了玉帝赐的宅院之中,过着幸福快乐中夹杂着一点鸡飞狗跳的生活。他们把鹿马兽接到了天界,说是当坐骑,其实是当宠物一样养着。

这日傍晚,莺时来找了初空:“初空哥哥,我们去看星星吧。”

初空一琢磨,点头道:“嗯,好。”然后回头唤道,“小祥子,去观星台看星星。”

适时小祥子正在给鹿马兽刷毛,听到这话,拍了拍鹿马兽的脑袋:“晚上去不去看星星?”鹿马兽哼哧哼哧地点头,于是小祥子又道,“等刷完毛就去。”

待初空将这话转告给莺时,莺时笑了笑道:“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然而等晚上他们两人到了观星台之后,却没有看见莺时和“另一些人”的身影,小祥子挠了挠头:“他们难道不是在这里看星星?”初空往地上一坐,望着星空道:“没人正好,清静。”

小祥子便也坐了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看见星星我突然想起来了,前两天忘了和你说,我怀孕了哦。”

初空淡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浑身一僵:“啥……”

“我怀孕了。”

初空的嘴慢慢掉了下来:“男的女的?”

“我怎么知道。”

番外:醉酒之后

关于小祥子什么时候怀的孕,初空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大概是在那天……

那天蟠桃宴上,珍酿司说他们一个酒娘最近酿出了一种能提升修为的新酒,味道极甜,甚是好喝,特在蟠桃宴上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天帝准了,酒便发下来大家一一尝了,适时小祥子正和几个仙子斗酒,多喝了几壶,待初空发现时,小祥子已经喝大发了。初空扛她回去的时候,小祥子手脚都开始哆嗦。

初空气得没法,又舍不得手去打她,嘀嘀咕咕抱怨了一路:“修了这么多年仙法,就不能有点长进?喝这么点酒就醉成这副德行,你岁数都长给鹿马兽吃了吧!要没小爷在,我看你怎么哭着爬回去……”

小祥子便大着舌头骂他:“吵吵吵……吵死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你你你变成公主空后,就一直没走出角色吧!我可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小媳妇,李天王的命格子半点也没写错,你就该追着我……嗝……追着我跑。”

初空气得嘴角都在抽,忍了又忍,终是用拼着此生最大的耐性将火气忍了下去,“小爷明天等你醒了再和你算账。”

一路背着乱踢乱打的小祥子回了家,刚把她扔床上,初空扭身要去倒杯水喝,忽觉衣袖一紧,是小祥子坐起来将他拽住了。

她一张脸醉红醉红的,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眼眸看得初空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干嘛?”他虎着脸问。

“师父……”

让人意外的小祥子竟然吐出了这么一个称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初空一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小祥子倏尔一声大喊:“呔!我叫你一声师父!你敢应不敢应!”

初空登时嫌弃地扯开小祥子的手,把她鞋扒了扔一边,几乎是强迫着将她摁进被窝里:“老实睡你的,学什么疯猴子。”

小祥子不依不饶地挣扎,泥鳅一般从被窝里钻出来将初空的手抱住,泪汪汪地看他:“师父……你这是要捂死我么?你想捂死我,再去找个新徒弟是不是!人家好伤心嘤嘤嘤!”

“你乱说什么混话。”初空扒开她的手,“你要记得你现在说的话,明天早上醒来,你绝对第一个抽死自己,赶紧睡。”

初空可是记得,小祥子最不愿意提的,就是她痴痴傻傻被他逗弄的那一世,对小祥子来说,那简直是她毕生的耻辱,虽然……初空是觉得挺好玩的……

初空刚将小祥子扒开,她又锲而不舍地贴了上来,连两条腿都招呼上了,如同章鱼一般往他身上贴:“不要不要,小祥要和师父一起睡。”

初空揉了揉额头,转头看了一眼进屋的时候被小祥子踢翻的桌椅几案,又看了看小祥子希冀的望着他的眼睛,初空一声叹息:“好好好,一起睡。”

大概是因为小祥子平日里甚少用这副模样对他撒娇,所以一撒娇,他就完全……

把持不住了。

初空掀开脱了鞋,掀开被窝钻了进去,他摸了摸小祥子的脑袋:“睡吧。”手掌在小祥子背后轻轻拍了几下,他今晚也喝了点酒,正酝酿出了些许睡意,忽然之间,大腿上挨了狠狠一脚踹。

“嘶!”初空倒抽一口冷气,还没坐起来,便又有一脚踹在他身上,直将他踹下了床。

愤怒地将一起滚下来的被子掀开,初空怒视床上的小祥子:“你丫还要发什么酒疯!”

小祥子坐在床上,揪着自己的衣领,做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皱着眉头,痛心疾首地盯着他:“陆海空,枉我不计前嫌这么宽容大度贴心贴肺地对你好,你居然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要强占了我!”

初空感觉自己额上的青筋跳得极欢:“你大爷的在玩角色扮演啊……”

小祥子不理她,只捂着自己胸口道:“我……好吧,我承认我也对你动了点不可言说的心思,但咱俩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们更不能做这样的事!”小祥子咬牙,“我们是仇人啊,不管从任何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仇人啊!”

“仇你大爷!”初空捡了被子抖了抖灰,“百八十年前的事情你现在讲起来也不觉得瘆得慌,少在那儿装烈妇,今晚还想安生睡觉的话你就给我乖一点!别逼小爷我动手!”

小祥子往角落里缩了缩:“陆海空,你当真是铁了心,要……”她咬着下唇,咬得初空在一旁看得握紧了拳头,小祥子最后是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攥着领口的手,略带苍凉一笑,“好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谁让我也对你……就当,我们一夜放纵吧……”

初空毫不客气地拿被子甩了她一脸。

“和这种模样的你一夜放纵我脊背都在发凉好吗!”初空再次将她摁平摆好,理了被子,给她在身体周围掖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好声好气地和你说,好好睡啊,再闹腾我就不客气了!”

小祥子睁着眼,目不转睛地含情脉脉地盯他,初空被盯得寒毛都立起来了,双手将她两只眼皮扯下来,强迫她睡觉。

见小祥子眼珠子不转了,初空才放开手,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松了口气。

正当他要去吹蜡烛时,床上忽然“嗷”的一声仰天大叫,骇得初空心头一跳:“什……”话音尚为落,他便被人大力地扑倒在床上,小祥子摁着他的肩,坐在他肚子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初空。

初空嘴角抽个不停:“这次又是什么?老虎祥?嗯?好玩吗?”

小祥子邪邪一笑:“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这个家伙,就是嘴硬。”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初空的鼻尖,“我就喜欢你嘴硬的样子。”言罢,她一口亲在初空的鼻尖上,然后慢慢往下挪,吻上了他的嘴唇。

即便做过了更亲密的事,可小祥子每次对他做这样的举动仍旧能扰乱初空的心神,他心跳快了一瞬,然后听见小祥子在他唇上打了个酒嗝,刺鼻的酒气窜进初空鼻子里,初空差点没憋过气去。他狠狠地把小祥子撕开:“老实点!就你这德行还想着勾引人!”

“就我这德行……”小祥子又打了一个嗝,“还不是照样把你勾得魂牵梦萦了。”

初空咬牙,心里恨出了几缸子血来:“对啊,我是眼瞎到什么程度才被你勾引了啊……”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小祥子捏了捏初空的脸,“虎祥我要一口一口把你,吃干抹净。”说着她舔了舔嘴唇。

初空径直将她掀开:“你病得不轻。”他刚想弄个法术将小祥子好好绑在床上,却一个没留神又被小祥子抱住了腰:“初初初……初空……”她忽然道,“我我胸口痛!”

说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当真痛得喘不过气来了似的。

初空心头一紧,心道莫不是珍酿司那拿的新酒有问题,毕竟小祥子此前喝酒可从没醉成这种样子过。想到这种可能,初空立时便有点紧张了:“哪儿痛?”

“胸口。”小祥子捂着胸口痛得一抽一抽的。

初空眉头蹙紧:“我带你去司药天君那里看看。”

小祥子忙不迭地点头,等初空将她抱出了屋子,在路上走了一大段的时候,小祥子忽然道:“等不了了!”

初空一惊:“什么?”

小祥子哭道:“我这里插了把刀!你快帮我拔出来!”初空看了看她平坦的胸膛,额上青筋一路乱跳一直蹦跶到了手背上,他拼命忍耐:“原来……你是在玩将军祥的设定啊……”

小祥子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号啕大哭道:“我要死了啊,负心汉!你都不给我拔刀!这么大把刀!”

初空直想给她两刀,捅死了安宁。

“我就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你不拔,我自己拔!”说着小祥子揪住自己的衣领,作势就要扒开,初空又是惊又是怒,连忙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不让她再胡乱动作:

“大庭广众的!你敢扒了衣服试试!”

他骂完,却没有听到回音,稍稍放松了一看,小祥子已经在他怀里耷拉了脑袋。

初空蹙眉:“喂……”

“别吵。”小祥没好气地道。

“又怎么了……”

小祥子睁开了一只眼,斜视他:“我死了呀!”她道,“我胸膛插着刀,你这么一抱,一顶,刀就穿……穿胸而过了,嗝……我死了。”她闭上眼,耷拉了脑袋,“你让我好好死。”

说完,她再没了动作。

初空简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他终是无奈一叹,认命地背上小祥子,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小祥子脑袋搭在初空的肩上,随着他走路的频率一下一下地点着,他们身后的祥云路道便在他们走过之后升腾跳跃,就像小祥子身后的尾巴,一翘一翘的,缭绕出美丽的烟波。

初空听着耳边哼哧哼哧的呼吸声,不由又是一叹:“怎么就偏偏找上了你。不省心……”

小祥子脑袋搭在初空耳朵边嘀咕:“找上我,是你的……福气。”

初空半晌没答话,天界夜晚极静,走了很长一段路,一声叹息伴随着一声感慨,仿似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声音一般:“我知道。”

小祥子便蹭了蹭他的脸,朦朦胧胧地嘀咕:“找上你,也是我的……福气……”

脚步未停,初空一直静静地向前走着,只是在夜色当中,不经意地勾起了唇角。

是啊,他知道。

遇见值得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的人,是他们彼此的福气。

她是他此生唯一,愿倾尽所有来对待的人。

将睡死了的小祥子扔到床上,初空揉了揉肩膀,自言自语道:“以后你别想再喝这么多酒。”

手掌又被抓住。初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暴躁了:“你不是死了吗!”

“初空。”小祥子睁眼睛看他,一双眼眸如点漆般亮,晃眼儿一看,与平时神智清醒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区别,她道:“你知道咱们第五世,如果没去寻石头,本来该是个什么身份安排么?”

这话倒是让初空愣了愣,他一挑眉头:“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来。”小祥子对他勾了勾手指,“我去悄悄翻过大胡子李给咱俩写的命格本子。”

初空忍不住心底该死的好奇,终是微微弯了腰低下头去,小祥子的手臂便缠住了他的脖子,和他咬耳朵说着:“第五世,我是一个刁蛮公主哦,我超喜欢哭的。你……”她咯咯一笑,“你是我公主府的大管家。我一哭,你就什么都答应我了。”

“大胡子李会写这种命格?”初空一万个不信。

“会啊。”小祥子道,“那不,咱们试试。”

初空心头陡然一凉,试什么这三个字还没开口,便见小祥子将他脸掰正,四目相对,然后小祥子眼睛里的泪水便开始积聚:“要抱抱。”

初空喉头一哽。

“要抱抱。”

“别闹。”初空试图推开她,“这一屋子乱我还要收拾呢!”

“不依!”小祥子将他脖子一圈,号啕大哭,“要抱呜呜哇!”

初空额上冷汗都下来了:“抱!抱!我抱!”

双手抱住,小祥子破涕为笑,又道:“要亲亲。”

初空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改天成不,你醉成这……”

号啕大哭在耳边响起,初空跳了满头的青筋:“亲!亲!我亲!别他妈哭了!”

“还要。”

“还要……”

于是,大概是在那晚,小祥子就怀孕了。

初空第二日怒气冲冲地去寻了珍酿司,结果发现,好多仙君都堵在珍酿司的门口,让他们给个说法。珍酿司将酿了闯祸新酒的酒娘寻了出来,大家一看,竟是个还没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登时便不好再说什么,小酒娘吓得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声音弱弱地不停给各家仙君道歉。众人只将她提了到天帝那里去领罚。

最后听闻小酒娘被罚去北方大荒地面壁思过去了。

这些都与初空没多大关系了,他摸了摸身边睡熟了的人的肚子。他和小祥子以后的日子还长,他只望,在看不见的未来里,他与她都还能像现在这般安宁幸福,即便生活会出现鸡飞狗跳的小插曲,但永远不能影响和谐美好的大旋律。

繁体番外 鹿马兽

初空最近有点心绪难安,这日夜里一人在院里坐了许久,小祥子都睡了一觉起来了也没见初空进来,她披上衣裳推门出去,看见初空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动,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在琢磨什么呢。”

初空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看见小祥子挺得老高的肚子,他不由皱了眉,但却也没说话。

小祥子眯起眼打量了他许久:“我说初空,你做这副表情,莫不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出去偷了腥吧!”初空嘴角一抽,揉了揉太阳穴,忽而又听小祥子惊呼道,“你果然背叛了我!好啊负心汉!”

初空没好气道:“啊!是!没错!小爷我就是去偷腥了,你要怎样!”

小祥子一改方才惊慌失色的表情,撇了撇嘴,淡定道:“那我也去找一个好了。”

“你敢!”初空气得拍桌子,一转头看见小祥子笑盈盈的脸,他心里的火气登时也散没了,只摆了摆手道,“去去,自己回屋睡去,挺着这么大肚子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提到这话,他好似无奈极了地一叹。

小祥子不动,望了他许久:“你到底在愁什么,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

初空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肚子一眼,知道这她脾气犟,得不到结果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转头望天,道:“若我日子没算错,飞升上仙的劫数应该快到了。”

小祥子这才一惊:“这么快?”

“嗯,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定是比先前成仙那次还要厉害许多,我定是不能待在屋里的。”

小祥子默了许久,正色道:“你是怕自己被劈成炭了,回头我和孩子不认你么?没关系,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你放心。再丑我和孩子也不嫌弃你。”

初空拿指头戳她脑门:“你能不能认真点!”

小祥子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当真不会嫌弃你。”

初空无奈了:“你走开好吗……”

小祥子撇嘴,逗了这么久也不见初空笑一笑,看来心里是真在发愁,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她自然是会随时随地转换状态的,当即便收敛了玩笑的姿态,问道:“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固然厉害,但也不值得你这般忧心吧,大胡子李先前与咱俩喝酒的时候不就承诺过他会帮你么,李天王虽然喜好奇怪了点,但作为一个武将他的功力还是可以的,你别担心。”

“谁说小爷在担心天劫。”初空极为不屑地看了小祥子一眼,轻轻戳了戳她绷紧的肚皮,“我担心这货和他娘!”他没好气道,“还有十几日便要生了吧,没人提醒着整天还跟个疯丫头一样到处乱窜,真当自己和肚里的孩子有千万条命不成!到时候生产,我不在,若是出……”他话音一顿,仿似有几分惧怕,“有了意外可该如何是好。”

面对指责,小祥子总是勇于狡辩:“我身体倍儿棒孩子在肚子里也乖得很,完全不用操心,而且我是祥云仙子啊,我的孩子定然也是具有祥云的属性,待得生产的时候必定顺顺畅畅,噗的一声就出来了。”

她说得生动,那“噗”的一声短促而强劲的气流喷在初空脸上,初空揉着额头:“你把自己小孩都当成什么了……可以负责一点吗?”

“怎么不负责了,你可是忘了,咱们历七世情劫的时候其中有一世就是你做了公主怀了孕啊,我可是照顾过孕妇的,放心放心。”

就因为那样的“照顾”,所以他才加倍的担心啊……

初空又是一叹,转眼望着小祥子,最后只得抓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揽:“今晚先睡吧,到时候再说。”

初空离开的时候给小祥子请来了六个仙子,有精通医术的,有善于安慰人的,有遇事不乱的,众仙都笑初空仙君小题大做,在天界生个孩子还能出人命不成,这么紧张,看来是当真心疼老婆的。

初空那样的性子被众人笑了竟也没有生气,只再三嘱咐拜托,让她们一定将小祥子看好,别让她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架势好似恨不得拿根绳子将小祥子绑在床上,直到她生产完了才放人。

众仙只笑笑让初空赶快去历劫,平安回来才能当爹。然而便在初空离开五日后,小祥子忽然阵痛起来,算算日子竟是提前了好几天,不过好在屋里东西都齐全,仙人们也都在,本以为孩子虽提前了一点,但出生却是没问题的,但哪想小祥子那腹中竟有两个孩子!生完第一个便止不住地出血,小祥子筋疲力尽,第二个孩子怎么也出不来,仙子们都急坏了,此时忽然有人忽然道:

“天乾神君那处有千年寒玉莲子,那东西止血奇快且补血补气,此时若能有一颗,定能保住小祥子母子!”

众仙皆是一怔,房间里倏尔静默下来,除了偶尔呻吟两声的小祥子,六人皆不开口了,天乾神君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近人情不说,贸然拜访,若正撞上了神君心情不好的时候,指不定还讨得一顿打。

小祥子虽然累极,但意识还是在的,见她们这样,登时气得拍床:“我去!抬我去!那东西要是不救我我就死在他门前,淌他一地血和肠!”

“使不得!”众仙人忙将她摁住,正慌乱之际,大门猛地被顶开,一只似鹿似马的妖怪立在门口,它头上一只肉角因为大力撞了门,左右晃动了许久才停下,它叫了一声,发现没人懂它,急得直撅蹄子,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它忽然浑身一抖,只听“嘭”的一声,它竟瞬间化为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模样,穿着一身棕黑色的衣裳,看起来脏兮兮的,但声音却脆极了:“我去!”她说,“我帮……去取,神君住哪儿?”

小祥子虚弱地转头看它,两眼一凸,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边喘一边道:“我……我擦,鹿马兽居然是个姑娘!”它明明邋遢得跟抠脚大汉一样好么!

小祥子在意的东西向来奇怪,这时仙子们也没空理她,有人给鹿马兽指路道:“就在凌霄殿东南边上,一座青瓦院子,天乾神君脾气不好,你一定要好好求啊!”

没再多言,鹿马兽转身踏云而走。

待得行至那青瓦院子门前,鹿马兽着急地敲木门,里面却一直没人应声。天乾神君喜爱幽静是天界最出了名的丧心病狂,有他在的地方,最好是半点杂音也不要有,现在鹿马兽敲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人来应,想来是主人不在。

鹿马兽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头上拇指长的那根肉角像触角一样不停动弹,正慌乱之际,忽听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在本君门前作甚?”声色沙哑淡漠没有半分温度。鹿马兽抬头一看,白衣仙人披散着头发轻轻落在她身旁。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听她答话,便推门进屋:“本君不喜打扰,不管何事都回吧。”

自家主子正是性命攸关的当口,鹿马兽哪由得他拒绝,当即跟着天乾神君的脚步便进了他的院子里:“我家主子快死了,我来求千年寒玉莲子。”鹿马兽第一次化为人形,说话还不流利,一句话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天乾神君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不给,出去。”

常人但见神君这般神色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可鹿马兽本来对情绪这种东西就感觉迟钝,现在着急了更是什么也顾不上,哪还品得出空气中那份暗藏的杀气,只不要命一般将天乾袖子一拽,在天乾还在愣神的时候一双小手便可怜巴巴地抓上了他的手指:

“莲子一定要要到!”她望着他赌咒发誓一样说着,但偏偏吐字含混不清,比起强势的请求更像是得宠的小孩在对大人撒娇。

天乾垂头看她,目光从她水汪汪的眼睛挪到了额头上那根形状奇异的肉角上,肉角因为鹿马兽的情绪动了动,天乾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

鹿马兽知道天乾神君脾气不好,这下以为自己要挨打,心里惧怕,但小小的手却还是将天乾神君的手抓得死紧:“我只要一颗莲子。”她冒死说,“给主人救命,只要一颗。”

忽然肉角一紧,竟是天乾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角,仿似对这个软趴趴的手感感到奇妙,他眉一挑,尝试着捏了两下,呢喃:“软的。”

鹿马兽脸一白,显然是想起了过往不好的记忆,然而短暂的惊慌之后,鹿马兽强自镇定下来,豁出去一般道:“肉角可以……可以给你玩,把莲子给我。”

天乾看着小女孩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倏尔没有情绪地勾了勾唇角,他想的是这家伙未免也太可笑,他堂堂神君,要这么一根肉角来做什么,每天拿在手里把玩吗?有这种癖好的人还能再奇怪一点么……

天乾松开了手,但他却不知道,鹿马兽是用肉角来捕捉残魂,进而以残魂为食,而她先前一根肉角被小祥子掰掉了,现在只剩下一根,那根便是她的身家性命,若是没了,她就是把这辈子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松手,别让我说第二遍。”天乾转过头,声色冷漠。

鹿马兽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神君,救人一命……”

“我不要浮屠。”他径直打断鹿马兽的话,与此同时,指尖上神力蹿动,将鹿马兽的小手打开,他看也不看她,抬脚便往屋里走,鹿马兽不甘心,一咬牙,整个人都扑上前去径直将天乾的大腿抱住:“神君!救救我家主子!”她的眼泪鼻涕都糊在了天乾神君的衣摆上。

天乾神君爱干净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也是天界人尽皆知的,连天乾自己都记不得上次有人放肆地在自己衣服上糊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天乾隐忍道:“放开。”

“神君不答应救主子,鹿马兽就不放开!”

“很好。”天乾如法炮制,像方才一样用神力轻轻击打鹿马兽,然而这次鹿马兽明显是有了准备,任由痛觉传遍全身她也没有放手。看着这么一个小孩吊在自己腿上,天乾心头竟升起了一股许久未生出的无奈之情,没有再打鹿马兽第二次,天乾便在原地站着,听鹿马兽的哭声从抽噎变成了嚎啕,自己衣袍上的鼻涕眼泪也越来越多,天乾闭上了眼,稳了好一会儿心绪,才重新冷漠地开口:“莲子在后院。”

鹿马兽闻言,抬头,不敢相信地望着天乾神君,天乾与她对视半晌:“我要去拿,你放手。”

鹿马兽这才乖乖地放手。果然,不一会儿便见天乾神君拿了一个锦盒出来。递给她,但在鹿马兽伸手接过之前,他却冷声问道:“你是哪家的仆从?”

鹿马兽倏地转了一下脑子:“你要找我主子的麻烦?”

天乾神君也不避讳,径直点头认了:“没错,我要找他晦气。”

鹿马兽答道:“我是李天王家的。”

天乾神君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李天王要死了会让你来取莲子?老实说。”

鹿马兽垂头丧气道:“是月老家的。”天乾神君拿着锦盒不递给她。鹿马兽终是一声叹息交代了,“是初空仙君家的。”

天乾神君这才点了头,把锦盒给了鹿马兽,放她走了,可是待鹿马兽走后许久,天乾神君也没有进屋,方才捏过鹿马兽肉角的手指动了动,他好似有些困惑:“软的。”他忽然觉得,方才鹿马兽说要把肉角给他的时候,不应该拒绝才是。

鹿马兽好不容易把莲子取回来,适时小祥子已经因失血太多而晕了过去,众仙急急忙忙地让小祥子服下莲子,但见小祥子睁眼,鹿马兽大舒一口气,回了自己的窝,径直往干草上面一躺,慢慢地又变回了原型,它闭上眼,静静睡去,维持人形,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一点。

再醒来的时候,小祥子的两个孩子已经生了下来,龙凤胎,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两个小孩和他们母亲一样调皮捣蛋,兄妹俩睡在一个窝里时总是你一拳我一脚地较量,初空历劫完了回来,看见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祥子和两个健健康康的小兔崽子,小祥子全然不提那日生产时遇到的危机,另外六个仙子也不好意思提,只道一切都还好。

他们都不提,鹿马兽每日吃吃睡睡便也将这事望在了脑后,更忘了要告诉她的主人们,有个神君想要找他们晦气。

是以在天乾神君找上门来的那日,这一家子人根本就没有准备。

适时鹿马兽化成人形正在照顾两个小孩,这两个孩子倒是真如小祥子所说,随了她祥云仙子的属性,睡着的时候老实,醒了之后玩着玩着便变成了一团云,呼呼地往屋外飘,小祥子半点也不着急,任由他们随便飘,初空本来也不着急,但自打有一次看见飘回来的妹妹身上少了一只手臂之后,初空怎么也不敢放松戒备了,好在那次妹妹的手臂又自己飘了回来,但初空为了以防万一,便让鹿马兽来看着,即便孩子们飘出去了,也好歹知道一个方向,能把他们的胳膊腿和脑袋找回来。

初空接待了天乾神君,这才知道了小祥子生产那日的凶险,他听闻后沉默了许久,只道:“家仆粗莽,顶撞了神君,还望神君赎罪。”

天乾神君淡淡喝了口茶:“本君不赎你这罪。”他道,“我是来讨回来的。”

初空一愣:“什么?”

“你的家仆。”他道,“我觉着她挺实用,租借我百年可好?”

初空继续愣住:“什么?”

天乾神君却不再重复第二遍,正饮了第二口茶时,门外倏地飘进来两团白花花的云,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又钻进了里榻,外面传来急匆匆的呼喊:“慢点,腿还在外面!”穿着棕黑色衣裳的小女孩扑进屋来,抬头看见白衣披发的天乾神君登时一愣,这才想起这位神君上次说的找晦气一事,当即脸一白:“天乾神君来……报复了?”

初空刚要开口,忽听天乾神君道:“没错。”

鹿马兽眉目一沉,正色道:“不关我主子的事,是我的错,你报复我吧。”

天乾神君淡定地饮茶:“好。”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既然如此,你今日便随我回去伺候我吧。”

鹿马兽一惊,初空也是一惊,两人皆望向天乾神君,天乾只走到鹿马兽跟前,捏了捏她头上的肉角,声色冷淡道:“走吧。”

这夜晚上,初空哄了两个孩子睡觉,疲惫地往床上一躺,伸手将小祥子抱住,一声轻叹:“下次我一定会在的。”他道,“不会让你一个人害怕。”

小祥子睡得迷迷糊糊地应道:“说这种话可不像你的风格。”

初空没有应声,隔了半晌小祥子复而问道:“鹿马兽跟着天乾神君当真没问题?”

“天乾神君虽脾气不好,但却并不坏,鹿马兽跟着他,对她修道倒还好一些,只是别的方面倒不好说。”初空声音渐轻,“反正日子还长着呢,看看呗。”

夜已深,一家人静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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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时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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