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出的食堂。
杨靖、陆还跟派出所“打铁”的民警们一起，排队在厨房窗口打饭。
因为市局启动了汛期防洪预案，按预案计划，派出所全部警力要分作值班和备班两组；值班，依旧应对日常值守工作，但值完班的民警不能回家，必须留在派出所“备勤”——勤务备份，处理突发的紧急情况和事务并承担所有下达的勤务，太平无事就抓紧时间在所内休息。所内一直保持两个班组，不是“坐庄”值班，就是“下庄”备勤，就像铁匠炉边大锤和小锤交替打红铁块，大家就称这种状态为“打铁”。
杨靖和陆还各自打好了饭，正对厨房窗口的桌边刚好空出了两个位子，二人就坐了过去。杨靖打了两个菜，主食选米饭，陆还只盛了碗面。“打铁”很累很熬人，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伙食比平时好，不但菜式多，每天还不重样。
陆还漫不经心地挑面、吹凉，小口吃着；杨靖一边吃，一边在食堂就餐的民警、保安和辅警中间张望。
“哎？郝楠去哪了？怎么不来吃饭？”杨靖嚼着饭，伸着脖子到处找人，“我记得她今天值班哎，刚才前台和内勤那边都没见着人……”
“啊，谁？郝楠姐？”陆还咽了嘴里的面条，没过脑子就跟着抬头也四下找起来，但马上又回过神来，“哦，楠姐拉着张筱筱一起，去镇防汛指挥部开会了，可能指挥部管饭吧。哎？没见王所……还有曹哥……去哪儿了？”陆还也发现了新问题，不禁也像杨靖那样四下张望。
“他俩大概去朱村了。”杨靖刚才得知郝楠不在，神色略带失落。他撅撅嘴，夹了口菜，接着又告诉陆还：“本来跟王所约好要在朱村见个面的，但我没等到他，他俩好像要跟那个村长商量什么重要事，我就把杜刚留在朱村，自己先回所找你来了。哦对了，杜刚在朱村呢，跟你说一声。”
“他跟着也提前过来了？！”陆还略感意外，脱口就问了出来。
“他得带法医去朱村。”杨靖低头吃着，没再看陆还，“现在哪儿都缺人手，好容易才从法医那儿拽出来人，就赶着先给眼下浮尸案做完尸检吧，再拖哪怕一天，指不定还得排到什么时候去了。再说，与其拉尸体回市里去，不如拉法医过来干活，要省时省事得多。”
陆还筷子随便挑着碗里的面条，一吃一两根。杨靖唠叨般的解释，跟陆还之前猜的差不多，之所以先期那两具浮尸一直没拉去市里集中存放，估计就是市局、分局法医人手不足，大小工作积压闹的。现在又多了两具，也放到朱村去了，法医过来，倒是方便工作，不过，陆还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靖夹了一大口菜，嚼着抬眼，见陆还那面条吃得像个大姑娘，不免纳闷：“想什么呢？！面条吃成你这样，是舍不得，还是难吃啊？！”
“呃……我听说朱村对他们那冷库让出地方停放尸体，有微词了。”虽然犹豫，但陆还还是讲了前两天他去朱村送后两具尸体入冷库时，听到村民对曹筷的抱怨。
杨靖嘴里嚼得很快，点点头，含浑着道：“打渔、驾船都得信点啥，靠江吃饭嘛，可以理解。瞧瞧街上、江边那些烧纸的家伙，一个个比干啥都虔诚，都一个意思。”
他说着站起来去打了碗汤回来，喝着汤重新坐下来，道：“再说人家那是做生意的地方，咱们动作真得再快点才好。”
根据天台上杨靖给陆还“更新”的信息判断，实控朱村的莫老三与“三业帮”存在非常可疑的联系，他手下两名船工又死得诡异，是“三业帮”借尸还魂？还是莫老三“扯虎皮”暗谋大事？
既然杨靖在天台上告诉陆还，后面的、剩下的要靠他自己查，于是这会儿一提到朱村，陆还就想，是不是可以先从莫老三下手？但是他觉得杨靖好像误会了刚才自己的话，就想换个角度：“杨队，我的意思是，莫老三说不准会借——”
“呦！才回啊？会开得怎么样啊！”
杨靖忽然急声叫起来，打断了陆还。他嘴里嚼着饭菜，抬头正望着食堂门口，看似深沉的眉眼间难掩那种单纯高兴的神采。
陆还一边扒拉着杨靖说话喷他一脸的饭粒，一边没好气地循声望向门口。穿警服的郝楠挎着公文包正走进来，风尘仆仆；她在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但注意力全在打饭窗口，想必是饿了。杨靖离窗口最近，他挥着筷子招呼，在郝楠视野里无疑是最显眼的；她看到了他，笑呵呵地手在脸前挥着就走了过来——陆还觉得，郝楠是压根躲不开那种。
“哎哟，杨队来了！提前了？”郝楠人随话近，来到桌边扫了眼二人吃的，拍了拍陆还肩膀，却是问着杨靖：“咱所的饭吃着还可以么？你们专案正赶了个巧时候，餐补比去年多了不少呢。”
郝楠的声音很是热情，脸色虽然疲乏但眼里全是活泼的光。陆还起身主动接去了郝楠的公文包，示意她可以坐自己旁边的空位，但郝楠笑笑绕了半个桌子坐到杨靖身边去了。
“我微信上跟你说了，你不理我——对了，你喜欢的那精油我找到了！”杨靖眼见着比郝楠兴奋，在埋怨又在讨好，可郝楠乐呵呵在身边一坐，他却意外了，“哎，那什么，你吃什么，我给你打去……”
“行了行了，你别动，坐！”
郝楠攀上杨靖胳膊，把刚刚起了个身的杨靖按了回来，俏皮的笑里带感谢，道：“我想先歇会儿，一个破会开到天黑，没无聊死我。”她松开杨靖，拍着他手臂，在桌上半撑起自己脸，带点疲懒地瞅着杨靖，“那精油我就那么一说，又不是啥正规渠道看到的，你还真去找了？实在不好意思，嘿嘿，你也太认真了吧……”
郝楠爽朗笑起来，语调里，熟女的暧昧很是自然而然。杨靖也是自然受用，跟着傻乐。
两位领导对面，吃面的陆还看得明白。杨靖想快速拉近关系，想比初见更亲近些，玩点暧昧，无疑效率最高，但意外被“高段位”的郝楠拿捏了，显得笨拙又土气，难免滑稽又尴尬。
“你刚才说什么，微信不理你？你不也不理我吗？”郝楠忽然凑近杨靖，扳起脸盯着问他。
“我那是连轴转了三天，跟你没聊两句就睡着了，醒了又跑看守所，车上再看聊半截的话，我都不知道咋——”
“甭解释！就说没重视人家不完了……”郝楠抬手一推，佯装嗔怪地打断杨靖，然后长甩着尾音站了起来。
“谁不重视了，”杨靖跟着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声音不自觉高了，起身也有点唐突，就又坐回位子，声音也跟着降回来，“不重视我还给你找那精油？要知道你就是说着玩，我就不找了！”
郝楠偷笑着走去了打饭窗口，杨靖又想追过去帮忙，发现陆还端着碗就那么“赤裸裸”盯着看呢，刚抬起的屁股马上就放下了。他清了清嗓子，身板不自觉坐得笔直，夹上一小口菜吃起来，给人一种强烈的“正人君子”形式感。陆还心里不觉一阵好笑，他放下碗挑了一大口面，闷头吃起来，差点被忍不住的笑呛到。
郝楠没打饭，只是在厨口朝里看了看，又跟里面的大师傅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她见杨靖一脸正经，以为他不禁逗，生气了，两肘撑在桌边奇怪打量着杨靖：“这不是开玩笑呢，我话还没说完，那是我姐们儿说国外产的，国内要有也只能是水货……”
“嗯……原来如此。”杨靖闻言，眼里闪过狡黠的光，然后又恢复了刚才他单身男人的土笨傻样，又玩笑起来，“那倒是，我就说怎么那么不好找，那你要不要？”
郝楠撅撅嘴，摇头回答：“不要，水货也挺贵的呢，又没有质检保障……都是风险，要它干嘛？！”
陆还看到了杨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他认得，那是属于杨靖的一种笃定的兴奋——他的一个想法，或是假设得到了证实。陆还正想着要不要马上婉转着问一问，郝楠起身却要走，她说还不饿，一会儿再吃，趁这时间正好回复一下防汛指挥部和市局的定时情况通报，再拖超时就是该点名了；她还得盯一下专案组宿舍的准备情况，杨靖来了，就算是专案组到了，起码得有一间晚上能住的。郝楠都这么“辛苦”了，杨靖自然不好再留她——无论是玩笑还是认真，不过陆还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是他这会关心起来的。
“哎？郝姐姐，张筱筱不是跟您开会去了么？她人呢？咋不见她来吃饭？”陆还想到就问出了口。
郝楠拎起公文包刚离开了桌边，听到问题回头答着：“哦，本来要在镇里吃的，就是外面订的盒饭。一开完会筱筱不吃饭就要走，还挺着急，我也就没心情了，就跑回来想吃家里的，防汛补贴不能浪费啊，哈哈……”她说着话，脚步可没停，拧着身子朝食堂门口走。
陆还眼见郝楠已经到了门边，站起来提高声音抓紧又追问一句：“她去哪儿了？”
“好像是找朋友去了，说是帮什么忙……”郝楠的回答也跟着提高了音调，后半句话，人已消失在食堂门外了。
杨靖瞅着坐回来的陆还，脸上患得患失的，于是奇道：“你很在意张筱筱哦？！”
“啊？哦，不是。”惊诧的陆还连忙否认。他感觉脸上在烧热，赶忙挑了几口热面，热汽遮脸，边吃边说：“就是奇怪而已，那丫头嘴可馋了，就喜欢吃，今天菜色这么好、花样也多，啥都有，怕她错过了会后悔。”
杨靖隔着面碗在打量陆还。夏静天热，虽然食堂有空凋但冷气很弱，面条热汽若有若无；吃面的陆还像开玩笑似地做作，杨靖尴尬得欲言又止。他撇撇嘴，夹菜吃着碗里剩不多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