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爷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头慢慢卷收着手卷。
忽然，他又问了个问题：“日本人那边有信了么？不会因为耽误一船，要耍什么心眼吧……”
穆一堂重新坐回了软椅里，他的疲惫在袭击他，全身都在别扭：“他们还不知道丢船的事。前两艘金船都顺利运到了，日本人已经在着手验货了，他们要不是怕破坏文物价值，早就有结果了。”他又被迫活动起肩颈，一边转着脖子一边继续，“哦，日本人那两批钱已经付到了安全账户了，就差尾款了。”
“嗯。越爱拧劲越来劲，打打闹闹一家亲。自己人怎么都好说，但鬼子不能信，要准备后手。”
穆一堂听着赵四爷的话，点着头，不知是活动肩颈，还是表达“同意、认同”。
活动完，穆一堂后背直直靠在椅背上，仰面闭目，头也枕在了椅背上。他做了个深呼吸，道：“四哥你说得对……我会买好债券的，前两天我刚联系完法国那边一家发行债券的老牌银行，瑞士人承销，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小麻烦。”顿了一下，没听到赵四爷的回应，穆一堂便睁眼继续道：“我把钱大部分买了比特币，方便带走，还安全嘛。它一直在涨，我等它再涨点卖，就可以多买些债券了，要不，挺可惜的……”
“比特币？我也买了！前两天涨疯了！”李浩忽然又带着酒跳了过来，很兴奋，一边说一边拿起穆一堂地上的酒杯添酒，并递了过去，“我在高点就全抛了。这两天好像在跌啊，穆总，你没来得及看行情呢吧？”
穆一堂眼里冒火，恨不得手撕了李浩。他接过酒杯就想泼，但李浩身手更快，已经又跑去给武黑子添酒了，只留猛然站起的穆一堂尬在原地；攥杯子的手甩出去，半路又强收回来，一口酒溢出杯子，洒在穆一堂的袜子脚上，好不难堪。
“现在亏了多少……”老狼王那金属声在问。
“没亏，它前面涨得很猛，现在还是保本价以上呢，”穆一堂很难受，有点恼羞成怒，但他面对赵四爷莫明就是有点理亏，只能压住火气回答，“你别听那个拼锅踩大盘的混子瞎挑事，根本就没影的事。”
“哼哼，就是就是，我那是在胡诌，穆老板是投资圣手、理财行家，淡定睿智！别跟我这个外人一般见识，比特币——”
“住嘴！别没事找事！”老狼王厉声打断李浩的反讥，举起空杯示意李浩。李浩立即陪笑过去为他斟酒。
“不会赌，输光受苦。”老狼王瞅都不瞅李浩，对着穆一堂道：“我知道你在做投资，要给大家赚更多钱，我不反对。但那些金子和钱，有一半是我的，还有丢的那一艘船也是！别忘了！”赵四四爷有点羞恼，不是因为投资比特币，而是因为穆一堂没跟他说。
穆一堂听罢，冷笑一声，仰头喝光杯中酒，道：“你们有谁知道，让这个世界运转的那个无尽力量之源是什么？”
落地灯旁边的李浩接嘴：“应该是经济动力和仙人跳的结合？哈哈哈哈……”
没人笑，也没人理他，只留李浩自己原地尴尬。
“黄金和市场是力量之源的根本，而数字采矿，就是未来！越早进场赚得越多！比特币就是证明！”穆一堂手舞足蹈，极力想让赵四爷明白，他自己的判断是睿智的，是先见之明：“我买得早，现在只有赚多赚少的区别，没有亏的可能！你可以看记录！”
但狼王并不感兴趣：“但我听到的是，那就是骗鬼的纸灰！你以为你真是在淘金吗？”
“没错！我们有金子，换成比特币，比特币它就是金子！”
“‘这世上没多少是真的’，‘空话和数字哄骗全世界，诓傻子钱’！”赵四爷站了起来，酒杯甩给了李浩，眯着眼盯穆一堂，“这都是你自己刚说完的！怎么，你现在又信上另一套鬼话了？你到底要唱哪一出？”
穆一堂不理会赵四爷的质问，走去抄走李浩手上的威士忌，一屁股坐到刚空出来的、他很喜欢的那张暗红皮沙发里，自斟自饮起来。
“我承认我守旧，因为我从现实出发，保持最大的理智！你说的那些，都是骗子和在家看毛片的废宅们编的骗鬼的故事！‘它就是金子’？这套把戏跟过去道士告诉你，炼金丹就能长生不老，有什么区别？！还特么不如买大力丸吃，起码能解饿！”赵四爷厉声斥责着，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但很有大家长的气势。
穆一堂悠然品着酒，和缓辩解着：“比特币不一样，它是数字稀缺资源，有交易市场和途径，有天然的安全协议，能保障交易公开透明——去中心化，懂不？”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换了多少？”赵四爷的声音收紧了，也阴沉了。旁边的李浩听着，觉得有点瘆人，就听四爷接着又问一句：“还记得剥开人的头皮会是种什么声音吗？还记得吗？”
“像，像是……撕碎一条湿床单……”穆一堂放下酒杯，看着狼王赵四爷。
“哈哈哈哈，你还是这么说，但根本不是，那不一样。”赵四爷笑着，捋胡须盯着穆一堂，“那个声音一直不好形容，你要不要自己听听？嗯？你如果全换了那个什么破币，我现在就撕了你！”
“哎呀，四哥，消消气，真不至于……也就一半多一点，”穆一堂心虚了，刚说完，就见赵四爷脸色明显杀意愈浓，穆一堂立即又补充道：“但我保证，马上尽快把一半买出无记名债券来，我刚才说了，你说的对，必须保证一半的绝对安全，我们才安全，刚刚我只是想能多赚点就多赚点，机会难得罢了……消消气……”
“什么时候？”
“一周内吧。”穆一堂啜了口酒，“我们是要出去的，所以债券弄进国来没意义，所以我想让法国银行那边，或者让承销的瑞士人，直接送到澳门，存放进他们有业务关系的银行金库。澳门博彩发达，资金流量巨大且灵活，是方便我们出境就能换、兑、汇最近的地方。”
“嗯，可以。”
“碰那么多债券不是闹着玩的，为保不经第三人手，到时候，我让法国人把密码和开户号直接发给你。”
“好的。你自己也留一份吧，安全起见。”
“明白。”穆一堂举杯示意。
“好了，目前没别的要紧事了。我得找地方歇会儿，累了，然后，马上就得一起找那船才是。”
“我这里，你肯定是不想住了，需要我给你们找个什么地方么？”穆一堂说着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赵四爷将手里重新卷得好好的手卷递给穆一堂，道：“给我弄条船，别太小，大点无所谓。我想住船上。”
“船？现在是汛期，会有洪水的……”穆一堂接过手卷，在手上转着玩着。
“就是这会儿船上才安全。灵活，也方便做些事，再说船也得在水上找不是，正好可以随时看着江面。”
“明白，没问题。”穆一堂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乌贼，走了！”一直坐在远处圈椅里喝酒的乌贼，听闻赵四爷召唤，起身走来，赵四爷背着手与穆一堂并肩而行，边走边说：“就这样，帮我向白小姐代个好，告诉她我来过。”
“哈哈，四哥，你看你，她就是个有点脾气的宠物！干嘛还当她是个谁？还给她打招呼？甭理她。”穆一堂知道，他这四哥天然与白伊娜八字刑冲，而且还因为背后遭她编排而记恨白伊娜，所以穆一堂这才故意恶毒偏损白伊娜人格给他这四哥出气——说得再脏点、再恶毒点都无所谓。
“哼，呵呵。话不是这么说的，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她跟你闹了脾气，别挂上我就成。”
“咳……哎对了，四哥你要是想泄泄火，我让她晚上陪你去？”穆一堂最终使出了杀招，无论再如何轻视一个女人，也不过如此了。
“呵，那叫怎么回——”
“好啊！难得穆总慷慨，那就今天晚上让白姐陪陪我吧！”赵四爷还没按套路表现完“高风亮节”并拒绝掉这个终结提议，乌贼那个细而沙哑的声音蹿了过来，局面一下尴尬无解了。
穆一堂标志性友好地笑起来，整理着衣服，手卷放进兜里。
他忽然发现乌贼戴了条银色手链，款式别致、看不出材质，便好奇问起来：“哎，乌贼，那是银的吗？挺漂亮的，是什么牌子的么？”
乌贼一下得意起来，晃起手链凑近穆一堂，下巴不自觉地也高扬起来：“你不认得？这可是——”
刹那间，穆一堂反关节擒住乌贼手链那只手，并拧压在近前茶桌上。乌贼还没因疼痛喊出来，后面的武黑子已经要冲上来帮忙了，但穆一堂的眼神提前先压制过来——别动。
“啊！四叔！啊！啊——”乌贼疼得惨叫，但马上又疼得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只剩喉咙里的卡顿了。
武黑子立在原地，目光询问老狼王赵四爷；狼王不动声色示意——别理他。
“嘘！嘘……安静……瞧，我按住了你手上的神经丛，你可能不懂，没关系，你主要是感受一下这个疼痛就好。”穆一堂温柔而缓和地在乌贼脸边说着，他的拇指尖正扣地乌贼虎口穴位上，“如果说这疼痛分一到十级，我现在的力道是二；哎，这样，是三，还可以再加力；到四的话，你会大小便失禁，我不想弄脏我书房地板，挺贵的，不好打理，所以，你应该也不想，没有人希望那样……”随着拇指的力度变化，乌贼都给出了穆一堂满意的反馈。乌贼早就喊不出来了，他全身疼得已经在颤抖了。
武黑子身后，李浩靠在一边饶有兴趣看着这出戏，忍笑喝着威士忌，感觉挺痛快，心里也想试一试这个“十级”。
穆一堂还在继续：“今天教你点额外本事，记住，这叫‘疼痛依从’pain compliance。你大脑想做一件事，但你的身体却会告诉你该做别的事，不听大脑的，所以，现在听我说……拿起你脸边那个茶怀，嚼碎它、吃掉它。它很值钱，但没事，对你来说它不大——算你走运，这桌上大点的茶碗没摆出来……不着急，哎对，慢慢嚼……别掉渣滓，注意，你的血和口水也不许掉一滴。”
乌贼颤抖着强忍着痛苦，不由自主地嚼起一只天青釉的斗笠杯，嚼得满嘴血混着瓷渣和粉末，他不敢吐也不敢漏掉，真就的往肚里咽……
咽了两口，乌贼正要继续嚼，提银色公文箱的杨安业忽然快步推门而入。他没料到书房里还有额外四人，正细辨几人，发现茶桌边的穆一堂擒着乌贼一嘴血和着瓷渣滓，杨安业脚步愣住，正了正照镜，一丝诧异淹没在面无表情里。
穆一堂放开了乌贼，起身与杨安业交换眼神：事不谐矣。
赵四爷抽出自己的手绢，示意武黑子；武黑子扯走手绢，在乌贼瘫到地上前接住了他；手绢捂上乌贼的嘴，武黑子架着他快步出了书房。杨安定得到穆一堂神情暗示，放下银色公文箱也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