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饭的时候,哪儿也找不到红绫,颜童才急了,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他则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索。到了最不可能的,安置尸首的大帐,才见红绫躺在哪儿。
刚刚看到那一幕时,颜童愣住了,下意识的,他以为红绫殉情了,一时心绪难明,前进不了一步。
等回过神来,急忙的奔过去查看。
“红绫,师妹,醒醒。”红绫的身体是柔软温热的,还好还好。
“师兄?你怎么来了?”
“吃晚饭了,大家都在找你。”
“哦,那我们出去吃饭吧。”
红绫挪动着躺在硬地板上已经酸麻的身体,怎么也起不来。颜童见了,也不想顾及什么,把红绫横打抱起就往外面走。
靠的近了,便闻到红绫身上的味道了。自从去了草原,就没有洗过澡,如今身上还有尸臭。幸亏颜童是久混军营的,换了别人,顾及得嫌弃了丢了。
“你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臭了么?”红绫问的很坦率。
反倒弄得颜童不好回答了,直接说是不是太伤人了?人家女孩子家家的。
“不会,只是有些味道了。”
“呵,师兄,你居然为了这种事脸红?”
“洗洗去吧,师兄不嫌弃你。”
“不用了,帮我拿一份吃的就好,吃完了我接着给他们擦身吧。”
颜童这才发现,帐篷里有六具尸体是盖了战袍的,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数出去,放在一旁。
颜童嘴角弯了弯,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这些人都曾经是他的袍泽,如今能由红绫给他们收殓,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吃完饭我叫个人帮你,不要一个人太累。”
“师兄,谢谢你。”
“他们都是我兄弟。”
“能给找些裹尸布吗?战袍也脏。”
“好。吃完饭给你拿来。”
“要不找几身衣服?”
“呵呵,尸体已经僵硬了,穿不上的。”
“那好吧,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挺好的。他们还有家人吗?”
“有,回头会通知他们的。”
“他们的家人会恨我吗?”
“不会,军人是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他们做的很好,是英雄。”
“是,他们是英雄。”
颜童把红绫抱到一颗树下坐着。“在这儿等我。”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拿着两份饭食过来了,还有一壶酒。
“姑娘先用这酒洗洗手,收殓的尸体,不收拾干净,很容易得病。”
“谢谢。”红绫也知道厉害,认认真真的洗了起来。
见红绫洗好了,便把碗递了过去,“给,吃吧。”
两个馒头,一些野菜,还有几块烤肉,这是这么多日以来红绫吃的最丰盛的一顿。
“姑娘怎么没去看看段将军?”
“他有师父师兄看着。”
“可他还活着。”
红绫侧头,认真的打量起旁边的少年,也就十四五的年纪,比自己还小。
“姑娘不必这样看我,我九岁就在边关流浪了,后来将军才收了我当小厮。这地方战乱不断,谁知道明天谁还能站在你面前说话,所以,要更加珍惜活着的。”
红绫笑了,“你说的对,等把他们都收殓了,我就去看阿绮。他们为我而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少年不再说什么,认真吃饭。
回到那个帐篷,少年一看只身下四具了,两具明显是军人,少年便自觉的先清理他们。
“这两人我来吧。想必那两位是姑娘的朋友,那还是姑娘动手的好。”
红绫点了点头,两人便动作起来。红绫先去收拾了弄心,她下意识的回避安舒,之前先擦洗阿绮那几位手下也是如此,她想把安舒放在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期盼什么,但总想等到最后一刻,看会不会发生点儿什么。
避无可避,还是轮到安舒了。红绫换了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的给安舒擦了擦脸,又给他梳了梳头发。
解开了他的衣服,身上很干净,只有那一处箭伤,还在往外流着黄色的不明液体。红绫止不住的泪水流了下来。
这具身体曾与自己亲密无比,他们曾经谈婚论嫁,他们曾经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爱恨情仇。
如今,才刚刚得以重逢,便以这样的方式天人永隔了。红绫突然开始怨恨老天爷,这是在考验谁的心智呢?她又不想成仙成佛的,只想平平凡凡的,跟自己相爱的男人好好过完一世,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为什么她爱上的都没有好下场?庆王是这样,安舒也是如此,连春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阿绮还躺在那里。难道她来人家这一趟,就是为了绝情弃爱的吗?
红绫的眼泪屁啦啪啦的往下掉,掉在了安舒的尸身上,红绫擦掉,再掉,再擦。直用了半个时辰,红绫才把安舒清理好。
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往日的一幕幕,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画舫上,低头抚琴的京城第一小倌;夜里偷偷潜进来,替自己上药的登徒子;带自己回无林山庄,悉心照顾自己的那个医者;嵘城归来,满怀信心说要娶自己回去的那个情郎。
红绫就跪在那儿,无法移动,一直无声的哭着。过了许久许久,一件战袍披在自己身上。
“师妹,夜了,去洗一洗,睡吧。”
红绫无法开口,喉咙哽的难受,想站起来,但身子已经麻了,也有些软。
“师兄,你说人死了之后,魂魄是立马归了地府,还是会在这世上徘徊一整子?”
颜童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师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如何作答?
“若是安舒还没走,看见自己如今这幅模样会不会皱着眉头嫌弃呢?”
安舒皱没皱眉不知道,颜童却是锁紧了眉头。
“他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死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难道就这样光着去见阎王吗?”
“那我去给他找件衣服。”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时一件月白色大氅,那衣服衬他,师兄给找一身吧。他还是穿白色最好看。”
“绫儿。”想想这么唤不对,又改口道:“师妹,别难过了,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是沉溺在过去。”
“师兄,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这辈子老天罚我姻缘艰难。”
“老天爷很忙,没空搭理你。”颜童不太会说话,更不会安慰人,不过看到如此颓废的红绫,他是有些怜惜,不过更多的是生气,为了个死人,师父和段天绮她都不管不问了。纵然这男人是为她而死,可是缅怀过了也就过了,人总要振作起来的。
红绫笑了,“呵,也是,生若蝼蚁,死又何惜?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啊,凭什么我红绫喜欢上的男人都没有善终?王爷走了,安舒走了,春江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还有谁呢?是了,阿绮如今身中剧毒。师兄,你可莫要喜欢上我,一定好好的活着。我就是个毒物,谁沾上一点儿,就会要了谁的命呢。”
颜童是真对红绫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可他是军人,冷硬惯了。如今这个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只会打仗,不会风花雪月。
他慢慢的蹲到红绫身边,把那瘦小的身子搂进怀里,“绫儿,你别这么想。他们喜欢你,也得到了你的回应不是吗?他们就算为你而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或许,还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们能得了这个机会呢。”
“呵,师兄,你真不会安慰人,说的我像个祸世妖姬似的。”
“人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如果你真是个祸害,那就应该长长久久的活着。我和师父都会护着你的。以往是师兄大意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如若要怪,也是我和段天绮的错,与绫儿何干?
说起来,也是那小王子和胡日察不是东西。一路截杀我们的是那日松的人,胡日察已经被我和春江说服,准备与天朝和谈了。如今胡日察一死,也不知道谁能顶了他的位子。师兄,我们能有机会给他们报仇吗?”
“那日松死了不是?”
“可像安舒射那一箭的人不知道是谁。”
“这很容易,看那日松死了,谁能问鼎首领那个位置就知道。而且此时做的隐秘,最先知道的那个人,必定就是策划之人了。”
“听说钦差来了。”
“起来去洗一洗吧,你一定要在这里跟我谈论这些问题吗?”
“师兄嫌弃了?”
“哎……尸海旁边也睡过的,怎会嫌弃你?是怕你捂出病来,若你再有个闪失,师父非宰了我不可。你是没见到师父赶到夕城那个样子,我还以为师父要吃了我。”
一句话,红绫被逗乐了。“师父才舍不得呢,你可是他最得意的大徒弟。”
“可如今有你这个可心的小师妹,我就不亲了。”
“我有什么可心的?尽让他老人家操心了。原本想着嫁了春江,怎么也要好好报答报答师父的教育之恩,如今看来,还是安定不下来啊……”
“师妹想要报答多容易,多陪陪他老人家,多做几桌好菜就好。”
“师兄,劳烦你抱我去洗洗吧,实在是腿麻了。”
小师妹听劝,颜童很高兴,把红绫横打抱起,“难得为师妹效劳一回,荣幸之至。”
“没想到,黑面师兄也会说这种俏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