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间,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曹祜难得的放纵了一次。不过他到底多经磨砺,待到天明,心中戾气却是消弭了不少。
张琪瑛正伺候着曹祜洗漱,徐质来报,毛玠求见。
曹祜有些狐疑,这老东西,这个时候来见他做什么?
拒绝是不可能的,只得让人将他请进来。
对于曹祜来说,想当秦始皇、汉武帝、明太祖,那也不用装了,以霸道之术治国,以杀开路,底下人绝不敢忤逆,当然结果就是人亡而政熄。
朱元璋的大明和他死之后的大明,虽然都叫大明,是一回事吗?
要想当汉文帝、唐太宗,治世长久,就得老老实实地当孙子,百忍成金,忍出一个帝王楷模。
为上者,要拥有权力,更要控制权力。如果有一天,一个皇帝觉得自己很牛,无人能及了,那他大概率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毛玠到时,曹祜已坐在堂上等待。
“毛公大清早前来,实出曹祜意料。”
毛玠躬身一拜。
“我若不来,只怕将军要记恨我了。”
“毛公多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子和而不同,大而不容。曹祜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不瞒将军,毛玠今日前来,是有疑惑,我想知道,将军何所求也?”
“我有何求?”
曹祜笑着指向天空。
“毛公,那敢问,何为天下?”
“《尚书》中说,‘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曹祜摇摇头。
“在我看来,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对于我来说,统御万民,是件很惶恐的事情。因为统御万民,担的是天下兴衰,万民福祉,是有责任,让天下变得更好的。
我很喜欢《礼运大同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我觉得我有责任,让老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
毛玠听后,起身对着曹祜深深一拜。
“将军是真正的大德之士。”
“毛公,我其实有件事很不清楚,包括毛公在内的很多人,为何不支持我?我自以为,我比那几位叔叔优秀的多。”
毛玠沉默许久,方才道:“这也是我今日来的目的?
自古凡立继承人,讲究‘父死子继,立嫡立长’,敢问将军,这两条,有哪一条适合将军?”
“仅仅如此吗?”
“将军觉得,这还不够吗?”
“毛公有些迂腐了,不还有所谓的‘立贤’之说吗?”
毛玠笑道:“何谓‘贤’?谁人贤?
殷商末年,始有嫡长子继承制,即父死子继,立嫡立长。此制度看起来极为刻板,实则是国家统治的基石。
以将军之聪慧,其中的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传给亲儿子,才能保证政权更迭的有序,传给嫡长子,才能定分止争,减少内斗。
此制度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的。
将军说立贤,何为贤?
你能战善战算贤,五公子才华出众,文采斐然,算不算贤?三公子影响力大,算不算贤?
昔日赵氏便讲究‘立贤不立嫡’的制度,结果呢?下宫之难,赵氏几乎覆亡。
可接下来,赵氏仍不追悔己过。赵简子废嫡子伯鲁,立庶子无恤,彻底乱了家族规矩。
赵襄子(赵无恤)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传位给兄长伯鲁的儿子浣。
可赵氏的规矩已经乱了,人心也乱了。
赵桓子(赵襄子的儿子)逐赵献子(赵浣),虽然赵献子后来复位,可其子烈侯死后,国人又立烈侯之弟武侯继位。
武侯死后,又传给了烈侯之子敬侯。
敬侯继位,武侯之子公子朝勾结魏国发动了政变,袭击邯郸,差点又一次亡了赵国。
敬侯死后,其子成侯继位,可不到一年,就爆发了公子胜之乱。
成侯死后,肃侯继位,马上又有公子緤之乱。公子緤跑到了韩国,还未再次动乱,又有公子范之乱。
肃侯死后,便是赵武灵王。
废长立幼,二子并立,兄叛弟,弟杀兄,子弑父,人伦惨剧,俱在此时发生。
纵观整个赵国,但凡新老交替,总要上演一波宫廷政变或国内战争,哪怕他再是有底蕴,可在不断地内耗中,始终无法强大,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嫡长子继承制没贯彻下来。
(对于统治者来说,不要轻易干不义之事,因为只要你干了,后边的人肯定有样学样。道德这个东西,对一个皇帝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今日将军可立孙,立贤,到了来日,是不是可以立弟,立兄,立叔,立侄,甚至立女,立文,立武,立孝,立仁,立义。
到时候,便是国将不国啊。
三公子或许不如将军优秀,可至少是魏公现存于世最年长的儿子,立他才能服众啊。”
曹祜听了,面色凝重。
“毛公之言,曹祜都明白,而且万分敬佩毛公的良苦用心,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明白道理就可以的。
或许毛公是对的,曹祜是错的。
可今时今日,曹祜退不得,也没法退。”
毛玠听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将军,或许你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在继承人一事上有私心。我承认,每个人肯定有私心,可出发点仍是为了天下安定着想。”
“我也是。”
“如果将军执意如此,请听老夫一言。
将军只是魏公的孙子,这是永远比不得旁人的地方,但令尊却是魏公的嫡长子,如果你的位置,是从你父亲那里接过来的,或许便能说得通了。”
曹祜一愣。
“毛公何意?”
毛玠低沉着声音道:“将军有没有想过,请魏公追尊长公子。不是追封为列侯,而是追封为公太子。”
曹祜听后恍然,倒是明白了毛玠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