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望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的,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幻境里,多亏刚刚那个人攻击雪至,触发他下在自己身上的咒语,剧烈的痛楚与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地上那一朵朵由血迹而形成的花朵俨然就是一个个阵法,此刻纷纷飘了起来,也是围绕在砚望身边,每一朵花瓣都像是流动的血液。
周围贴墙站着的人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唯有湖心亭里的那中年人,微微皱着眉,手里的一柄玉如意,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心。
“你别想耍花招,即使我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把他留在这里。”砚望闭着眼睛,缓缓开口,脚下仍旧不停。
砚望每到一处,那处站着的人就慌忙变回赤狐的样子,紧贴着强,低着头闭着眼,似乎这样就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行言身边的时候,砚望停住了脚步,行言紧紧抿着嘴巴,不敢动也不敢逃跑,见砚望一直微低着的头似乎向他这边转过来,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
论修为,砚望无疑是赤狐仙镇活着的人当中的第一。即便是砚望离家出走时,八九岁的年纪,修为已经与族中最年长的人齐平了,那个时候砚望想躲过他们的视线简直轻而易举。
论剑术,砚望绝对是最差的一个。放眼整个赤狐仙镇,随便抓一人出来,剑术都要比砚望好。只可惜,这剑术是人类修士修炼的东西,赤狐仙族内部并不重视剑术。
想当初,砚望找上他们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一柄冰剑,很漂亮,不实用。感觉一打就断的那种。然而砚望挥拳头揍他们的时候,只用了另一只没拿剑的手。犹记得砚望踩着行言的胸口,将冰剑插在行言的耳侧,冷冷地说:“你猜这剑能不能杀死你。”
行言怕得要命,连说不知道,不敢猜。
赤狐仙虽然有规矩不能杀赤狐仙,但如果真的触犯到了对方不能容忍的底线之后,一气之下杀死赤狐仙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砚望从小离家,没有接受过长老们的关于控制情绪的教导,关于压制杀气的教导,所以行言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因为他从砚望盛怒的兽瞳里看到了杀意。
这是每一个赤狐仙大开杀戒的前兆。
但是砚望最终还是没杀一个人,拎着冰剑,落寞地离开了。从此,他们再也没能找到砚望的踪迹,即便是推演,算出来的方位也是乱七八糟的。
直到红纤几个月前传来消息,说砚望为了不被赤狐仙族找到,对自己下了一道封印,导致双目失明,修为大损,身体虚弱不堪,一碰就倒。
“你不必说对不起,作为赤狐仙,你没有错。”砚望低声道,声音里满是疲倦,他知道赤狐仙不能容得下的雪至的原因,他在“赤狐仙节”那天,在湖心亭的赤狐仙镜里,看到的那个扑向他身影,就是雪至。
大约族中长辈以为那是雪至要阻止他完成吸收完整的九道星徒碎片。之后的那些,也许长老们也没有推演到。
砚望神情低落,对行言说完话,右手掌心里光华流转,一截猩红色的棍子就凭空出现,把刚刚鼓足勇气睁开眼想说话的行言吓得一个激灵,以为砚望又要打他,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导致不停地打嗝,可是在砚望面前,行言又不敢打嗝,连忙抬手捂住嘴巴。
然而砚望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拿那木棍权当拐杖,支撑着继续走,饶是如此,仍旧没人敢上前。湖心亭里的中年人,将玉如意远远一抛,灵力灌输进去,就向砚望打来。
那玉如意却在飞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凭空出现的虚影给挡了下来。砚望脚步一停,猛地回头。
那道虚影,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从小教导他的大长老——赤狐仙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之一。
“小砚望啊小砚望,难得回家一趟,连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瞧一瞧就要走?”大长老将那玉如意弹回去,看向砚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大长老,我……”砚望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惨白了,只是开了口,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当年族里最重视他的便是这位大长老,人家是拿他当好苗子来培养的,幸苦苦六七年,结果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悄悄地跑了。
归根结底,砚望对赤狐仙镇是有愧疚的,对大长老更是愧疚的。
“孩子,什么都别说了。当年的事是我们做错了。唉——”大长老深深地叹息一声,向砚望伸出手,掌心里一缕纯净的灵魂,“这是他的残魂,不知为何会遗落在赤狐仙镇,我恰巧看到了,就温养了数年,想着有朝一日你总会回来找他的,拿去吧。”
砚望伸手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收到银簪里。猩红色的木棍在离开手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砚望拱手向大长老致谢,刚行完礼,一口鲜血就不受控制地从胸口翻涌而上,砚望抿着嘴,但还是从嘴角渗出些来。
大长老叹息一声,缓缓来到砚望面前,道:“那赤狐剑本是赤狐仙镇里的东西,就像你的簪子,是存放另一半灵魂的容器。可是谷梁家把它偷走了。利用那赤狐仙族的败类对赤狐仙的怨恨,不断地杀害赤狐仙。”
“从前,没有人能撑到回到赤狐仙镇,你是第一个,小砚望。但是,无论你有多强大,这伤势始终是不可逆的,一旦离开赤狐仙镇的范围,伤势恶化的速度就会加快,你一定会死。”
砚望擦去嘴角的血,将嘴里的一口血咽下去,说:“你能保证,不再伤害雪至吗?”
“能,并且我可以保证,赤狐仙镇里的任何赤狐仙都不会伤害他!”大长老听了砚望这话,心里大喜,连连保证,只要砚望答应待在赤狐仙镇,哪怕只待到伤好就走,什么都可以。
砚望还在犹豫,大长老语重心长道:“我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是用的什么办法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固然现在即使杀了他对你影响也不是很大,可是赤狐仙的生命终究短暂,我还得考虑你以后怎么办。”
“赤狐仙从来不杀赤狐仙,哪怕间接的也不可以。”大长老一边说,一边伸出半透明的右手,道:“你可以下一道封印,以此来确保我是真的不会对他动手。”
“不必了,他若是有危险,我随时可以‘醒来’,那个时候,还请大长老护着些这镇里的赤狐仙。”砚望淡淡地回道。
大长老一高兴,忙招呼着周围的赤狐仙将砚望抬回祠堂,由几位长老一起为砚望疗伤。
……
红纤和寒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了心不在焉的行言。红纤一见行言就没好脸色,当下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就往行言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叫你看大门你发呆,怎么,皮痒啊!”
行言一边躲,一边讨饶,忙道:“仙姐姐,仙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红纤将树枝一扔,哼道:“错哪儿啦?”
“哪儿哪儿都错了!我不该在值守的时候神游,不该不专注……”
寒出声打断行言,道:“在下桃源谷谷主雪至弟子寒,敢问阁下可曾见过一灵体与一赤狐仙结伴而行?”
红纤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问:“快说!有没有看到雪至和砚望!”
“有!有有有!就在不久前,雪谷主带着砚望到了赤狐仙镇了……”
“他们人呢?现在在哪?”红纤急问,行言道:“你别急呀,砚望现在没事了,长老们正在给他疗伤。雪至谷主这会儿应该还在发呆——仙姐姐你最好别过去!雪谷主他……”
行言话还没说完,红纤就火急火燎地拽着寒往赤狐仙镇跑,行言看着他们的背影,干巴巴地说完自己那句话:“……生人勿近啊!”
刚刚大长老解开砚望留在簪子上的封印,将雪至放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雪至在簪子里发脾气,大约是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去解开这道封印,封印一解,一股熊熊大火就从那簪子上冒了出来,将灵体状态的大长老都吓了一跳。
雪至黑着脸从簪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位面向凶恶的长老正将一把匕首刺入砚望的胸口处。而砚望面色苍白,灵力溃散,呼吸几乎就快没了,雪至还以为是他们在杀砚望呢,顿时就要动手。
说来也怪,一向以灵魂强大自居的那位凶恶面向的长老,竟然对雪至的灵魂产生了一种惧怕的情绪,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大长老及时出手,用银簪拦下雪至,道:“你再往前一步,小砚望就真的救不活了。”
雪至立刻就停了下来,目光钉在砚望身上。大长老继续劝道:“你很强大,也很优秀,对赤狐剑造成的伤势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正确的措施,不然就算小砚望再怎么天资过人,也不会像是受了普通的伤似的。”
雪至还是确认了一遍他们真的只是在疗伤而不是伤害砚望,才放心。然而,雪至还是黑着脸,杵在祠堂大门口,对谁都没好脸色。他们没办法,只能去请来正在努力修炼的谷雨。
可是雪至仍旧黑着脸,谁也不理。赤狐仙族人是最了解灵魂的,他们对雪至这种拥有强大灵魂和元神的人,非常好奇和敬佩。
行言现在没法离开大门这边,因为之前擅离职守已经被罚多值守一天了。他看着那两人的背影,默默祈祷雪至见到那位名叫寒的小师侄之后,他的心情能够好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