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医生过来了。
在做了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在病例卡上记录着什么，然后点头道，“明早再做几项心肝肾的检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病人明天就能出院了。出院后注意休息，可以吃些含糖较多的水果如苹果、香蕉和蜂蜜，多喝水多排尿。酒精伤肝，切记以后再不能这么喝酒了。身体是自己的，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语重心长地说完，两鬓有些银丝的医生就扶了扶眼镜离开了。
穆追风将凌夜的病床摇起，又塞了颗枕头到他背后，让他烫的舒服点。
倒了杯温水，穆追风将水杯递给凌夜，“医生说了，你要多喝水。”
凌夜低着头，眼帘微垂接过水杯，默默地喝了几口。
穆追风拿了遥控器，打开了病床对面的电视，选了一场凌夜爱看的NBA篮球赛。
很长一段时间，病房内就听到解说员时而沉稳时而兴奋的解说词，以及篮球砸在地板上、外加一道道有些刺耳的球鞋和地板摩擦的声响。
时间滴答滴答快速走过，哔一声哨响，整场比赛结束。
穆追风拿过遥控器，又点了另一场球赛，他其实对任何球赛都不感兴趣，他只是盯着屏幕，静静地放空着视线。
当另一场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凌夜暗哑又压抑的声音悄然地响起……
“阿穆，我和小茹认识20年了，整整20年了……”
“凌夜，别想了，都过去了。”
“那一年，我5岁，小茹3岁。我看着楼下的搬家车载着满满一车的家具停在楼下。一个头上扎着两条辫子，手里抱着芭比娃娃，身上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从车上蹦下来。她脸上好奇又天真的神情是那么可爱，她仰起头，看到了趴在窗台上的我，冲着我招手，冲着我笑，她说，‘大哥哥，你是我在新家见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以后，我们一起玩！’从那一刻起，小茹的身影，就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玩芭比娃娃，但小茹喜欢，所以我自那以后再没让我爸爸给我买过飞机和手枪，我只让我爸爸给我钱，然后，我再买芭比娃娃送给小茹。”
“凌夜，别再想了……”
“小茹初中的时候成绩不好，我便天天给她补习功课。她总是写了10分钟的习题，就开始眼皮打架然后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虽然又气又急，但看着她娇憨的睡颜，我又觉得心里好满足。我知道，小茹这辈子不是块读书的料，所以，我拼命的学习，连跳三级，就是为了早点工作。这样，就算将来小茹只能找到一份小职员的工作，每个月只赚2000多块钱，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觉得，赚钱给她花、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凌夜……”
“小茹上高一的时候，我已经在麻省理工念大三了。大学里，只要没课，我都会去打工，因为我想赚钱，这样，我就能每个周末从美国飞回中国，飞回她的身边，陪她一起过周末。当凌阳和国外的那些辣妞玩得疯狂的时候，我每一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从来没有娱乐。”
“……”
“小茹高三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然后开始在你的穆风科技工作。就在小茹上高三的那一年寒假，她告诉我，她想考大学。我听了很高兴，我以为，她是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远的期待和计划。所以，之后的半年，我白天在公司工作，晚上在她家陪她复习功课。那半年，我几乎每天都凌晨三点才睡，因为，在她睡着后，我还要根据她的模拟试卷替她理清解题思路，标注每一个公式用在那里的理由。那阵子，你问我，为什么我的工作效率降低了。我回答不出。其实，我只是睡得太少，太累了。”
“……”
“小茹高考前，学校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他们自己在家复习。小茹问我，那半个月，我能不能留在家里陪她一起复习，做高考前的最后冲刺。我同意了。所以，那时，我向你请了半个月的事假。你当时问过我请假的理由，我答不出，但你还是批准了我的假期。阿穆，那时，我欠你一句谢谢。”
“……”
“后来，小茹参加高考，我每天守在校门外等她，就怕她考得不好，出来的时候哭鼻子。三天后，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小茹奔出校门，抱着我、笑着告诉我，她觉得自己考得很好、一定能考中她想要的大学的那一刻，我哭了。当时，小茹问我，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替她高兴。其实，那个时候，我之所以哭，是因为我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小茹积极向上地去拼尽全力做一件事。那一刻，我觉得，她终于长大了。所以，那一刻，我哭了。”
“凌夜，别说了……”
“可是，后来，你知道么，当我看到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我深深的后悔了。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帮她复习功课，为什么要帮她考上大学，她竟然考上了X影！之前，我问过她，她报考了什么大学，她告诉我，她报告了S市的一所大学。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厉声说话，我问她，她为什么要骗我。然后，她哭了，她哭着向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怕我不高兴，怕我不让她考X影。她还说，她报考的是X影的导演系，她只是想当一名导演。”
“你相信她么。”穆追风问。
“我当时相信了。”
凌夜的眼眶慢慢变红，晶莹的泪水滚荡在眼眶，最后，一滴滴慢慢坠落，染湿了一片雪白的被单，显出一滩青色的水渍。
许久之后，凌夜嘶哑到哽咽的嗓音才再次响起，“那之后，小茹如她所愿的去到了北京，进入了X影的导演系。当她捧着她导演系的课本给我看时，我是欣慰的。至少，她只是想当导演，而不是演员。”
“……”
“然后，就像之前我每个周末从美国飞回国内看小茹一样，我又在每个周末从S市飞到了北京。这么多年了，我飞来飞去想要看一眼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就只有一个她靳以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