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皓他受了什么刺激？
这是首先浮现在周予勤脑海中的话。
“击穿灵魂的孤独”，到底是多孤独，能让一个曾经不愿被任何人捆束的“独行侠”，病急乱投医般找到分手一年的前任，并以“领证”“诱惑”她“来陪自己”——念书？
这太荒谬了，怎么听怎么像一场闹剧。
关皓一点儿都不像去念书的，倒像是去受刑。
而自己出国陪他念书——周予勤实在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场景。
从前，他用十八般套路给自己划下清晰边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循着自由之光转身离去的决然还叫人心有余悸，如今却摇身一变重新登场，成为渴求陪伴的脆弱灵魂。
这——合理吗？
根本不合理啊！
周予勤满头问号，她实在无法将关皓与“倚赖”二字联系起来，也无法判断其真实动机与目的。
或许，因为语言隔阂、文化冲击，甚至是超龄，留学生活给关皓带来的艰辛感真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但也有可能只是他拙劣的托词——留学确实苦闷，却根本没严重到那个程度。之所以联系周予勤只因寂寞了想撩拨一下，获得片刻满足。然后——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一如他曾经那样。
周予勤不禁哼出一个嗤之以鼻。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所说皆为真，自己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吗？他是否还有其他选择，好比，也联系了其他前任？
周予勤不愿细想，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她有自知之明，从不认为自己是能给男性提供家庭支持的最优人选。这并非她所长。
不是最优，那便是最易攻略的，至少是之一。
否则关皓不会行动。
这让她更加发毛——关皓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尚对他念念不忘、还在原地痴痴等待？这一年里难道她就不能火速结婚生娃么？就算自己还和一年前一样是单身，就算自己还在以结婚为目的地相亲，也根本没有恨嫁到接受一位短择（至少是疑似短择），又不负责任、不告而别的人吧？
我在他心里这么low吗？
周予勤腹诽，一冲动点开了关皓的微信，备注了个新名字：
谨防诈骗！
一整天，周予勤都在晃神，她在心里推演了关皓的万千动机，但当中，唯独没有他良心发现、回头真诚道歉，以及他旧情难忘、一门心思求自己复合这两个选项。
因为她早就明白，关皓不是一个深情的人。从来不是。
即便如此，她也还尚未厘清应以何种态度给出回应——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三五版文案，愤怒的，责问的，漠视的，冷嘲热讽的，却又觉得太过情绪化，统统删掉了。
和关皓分开之后，周予勤很少再有这种心烦意乱，理不出头绪的状态。
其实一切非常简单，不回应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依旧是那个被屏蔽的前任。
但周予勤却莫名生出满腔不平，就好像去年此刻熄灭的灰烬中重新燃起点点火星，唤醒她心底的巨大激愤。
她实在是想将所有怒火向关皓一吐为快。
却又深深感到他不值得自己给予任何关注。
这两种强烈却彻底相悖的想法在周予勤内心冲突，势同水火。
直到晚餐时分，她才清醒一些，刷刷微信发现收到了欧文的消息，是一个拿放大镜的表情包，上书：
让我看看你究竟在干嘛？
而再上一条，则是中午12点多——欧文拍了张盒饭和电脑的合照，说午餐又要开会，大意是向她撒娇。她当时正在起草给关皓的第n版文案，直接忽略没回。
结果一忘就忘了整天。
关皓真是有毒，她一面吐槽，一面赶紧向欧文道，工作太忙实在抱歉，接着说了好些中午开什么会之类的废话。
停顿半晌，却始终没有把关皓的事儿告诉他。
一方面，这是她的前任，只能自己处理，欧文已经够忙了，就不要再给他增加“咨询”负担。
另一方面，她与欧文的关系也走到一个敏感的节点，关皓此人此事太过特别，欧文完全不了解还好，但他偏偏知晓全情，还陪刚刚分手、眼眶通红的自己买过醉。
哎。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云之杭？
周予勤实在不知道“关皓重新联系自己”，还提出“领证”这种荒唐的要求，会给自己和欧文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她对欧文的了解，这位大哥八成会礼貌地“后退一步”，给周予勤自由选择的空间。
想到这点，她不禁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按掉手机。
这一晚她心里有事，和欧文发的微信都比平时少很多，怕一不小心露馅儿。11点多，周予勤正要睡觉，叮地收到了一条来自“谨防诈骗！”的消息：
睡了吗？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看来是因为“领证”那条周予勤一直未复，关皓心里没底，才来追问。
此刻，周予勤的心绪比白天平和不少，随口答了句：
没想好怎么回
没头没尾，没有标点。
对方见有问有答，接着道：
我是认真的，没想清楚的事情我不会做。
周予勤心道，你或许是想清楚了，至于认不认真，呵呵。于是复：
其实我不太理解
没听过谁留学留到必须结婚的
即便你要结婚，也不能够想到我吧？10个、11个前女友呢
关皓“对方正在输入”了好半天，来了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包，接着复：
对……对不起
前女友多这件事让你介意到现在，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周予勤翻了个白眼。
关皓继续：
真的只想到你，也只想你。
留学这条路比我想象得要难太多，一个人走，可能走不下去。
本身，我就是为了弥补当年读本科时的半途而废，才选择重返校园，这一次不想再半途而废了。
周予勤复：
那么多同学，里面随便选一个在一起呗
关皓：
都是00后，怎么选？配尴尬表情包。
周予勤复：
大叔有大叔的魅力
关皓：
IT专业，其实也没有几个女生啦
周予勤复：
其他专业应该有，社交一下就认识了
关皓：
英语不6，社交不敢开口
周予勤心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他留学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太充分，换成是自己，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语言关过不了怎么能出发留学？
但关皓不是她，他不是脚踏实地的保守主义者。分手之后她慢慢想明白，关皓其实是一个彻底的投机分子，哪里有捷径，哪里能谋利，哪里就有他。他们二人在价值观这样的基础问题上，早就南辕北辙。只是自己从前看不透，也不愿去看。
见周予勤不回复，关皓理了理思路，发来三小段“陈情”：
一个人走，或许能走很快，但一群人走，才能走很远。从前我习惯了有团队、有员工，从来没缺少过同行者。直到出国，才发现自己其实形单影只。我想，未来的人生路需要有个彼此理解、有共同目标的人互相搀扶，才能走得下去。这难道不是也是爱的本质么？
我们在一起时的默契满分，你是最了解我的女朋友，我也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自己还算了解你。最重要的是，我的“半途而废”曾伤害过你，而你去年处理得那么得体，让我自惭形秽。
以你的学历和能力，绝对能在旧金山立足，我可以推荐你申奖学金读博。或者找份工作，你的英语顶呱呱。当然这一切都要和你商量，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这话说得漂亮、体面，饼画得接近正圆，周予勤却彻底无语。
形单影只、想找个人互相扶持，她可以理解，但关皓你来谈爱的本质，难道不好笑么？况且，无论是去年忽然离去，还是现今忽然回归，并出于自己个人的需求不问青红皂白帮女生规划未来，这一连串行为，和尊重没有半分关联。
此刻她的怒火再次蹭地升起，却选择了隐忍不发，因为还有事没问清楚。
周予勤道：
你还帮我规划了人生啊，那领证又是怎么一回事？
关皓秒回：
这是我的诚意，不是说必须领。
你好像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我想，为了保障你的利益，在学校那边领证是最合适的。
周予勤复：
我不了解在国外领证的情况，但是为什么不是在国内领呢？
关皓缓了缓才回了两句：
原来你同意在国内领对吗？这么着急啊！
这句话才有了点从前的影子，三句不撩他就浑身难受，还挖坑等着周予勤跳。
周予勤不乐意接腔，对方只能道：
都说是为了更好保障你的利益，比如不能家暴之类。
而后，两人都沉默了。关皓在等待周予勤的反馈，而周予勤只给了空气一声冷笑。
事情始末她大概了解清楚了。
关老板发来一张offer，请她出国陪读，缓解孤寂。还友善地提供保险——出国领证。
而之所以不提国内领证，硬要在国外，她难以评估出关皓完整的考量。但根据一年前的了解，他的财产都在国内，若是领证了，往后所得或许要分周予勤一半。
但国外就没有这种风险。
因为，他在国外没钱。
甚至进一步看，有没有债都难说。
这一点，关皓是否认为自己完全考虑不到？在他心目中，自己得有多单纯无知？还是又low又无知。
如果真的专门出国陪读，去了当地无亲无故，没有工作，没有社会身份、关系、资源，这样已经够难了，对方还防着你瓜分他的财产，甚至存在让你分担债务的风险……
这场“浪子回头”，实际上是为具有奉献精神的恋爱脑女生精心设计的戏码。用欧文的话来说，一场稳赔的买卖。
周予勤被关皓流露出的、直白的自私冻在原地，心冷到说不出一句。
是不是越有钱的人就越自私呢？
她忽然想到欧文，严格说来，欧文和自己也不算同一阶层的人，能走到相识、相知这一步，算是机遇使然。但若有天，自己真需要和他谈钱，谈切身的利害，他是否也会像关皓这么自私？
周予勤的满腔愤懑瞬间就变了味，转化成难以名状的心酸。
这再次超出了她的经验，她不知道，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