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老家那个村里，根本没有精神病院，只有一个养老院，还是最近才修建的，还没竣工，更别提投入使用了。
郑嘉担心孟和的情况，半路上悄悄和陈姐联系了一下。
陈姐还在经营他们家那个民宿，回复郑嘉的消息不是很及时，但她还是回了一句：我妈已经送孟叔过去了，你让孟和有个心理准备，孟叔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好。
民宿里还有客人，所有人都走了就没有人搞服务了，本来就是小本经营，老孟这一发病，本来就挺吓人的，陈姐留下来善后，已经很够意思了，更何况她还把这段时间以来经营民宿的所有开销和收入全都列了出来，供孟和查看。
孟和看都没有看：“自从陈姨和我爸在一起之后，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分钱工资，说照顾他是应该的，但我知道这是在分担我的责任，老房子里那几间房，空着也是空着，用来做民宿还需要打扫维护，提供三餐也需要人力去购买和制作，如果亏损的话，我来补齐，有盈利的话是你们应得的。”
陈姐是个老实人，她很直接的告诉孟和：“我连我们娘儿俩的工资都已经记上去了，算在支出里，还有一些盈利，本来就该给你们，毕竟房子是你们的。”
孟和没有再推拒，但也没肯收下：“等我先去看看老孟的情况，老宅还是需要有人住，你和陈姨继续在里头住着就好，民宿也可以继续办着，账上的钱先放在那儿，如果老孟需要长时间住院，医疗费就从这里面出，行吗？”
陈姐这才没再多说什么。
郑嘉看得有些惊讶：“亲兄弟姐妹这时候打架抢财产的都多了去了，更何况你们这种组合家庭。”
孟和笑了笑：“并不是组合家庭，老孟的情况特殊，他和陈姨没有领证，就只是搭个伴儿过日子而已。”
郑嘉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她以前也是这样照顾孟叔，还能有工资，现在这又是何必呢？”
原本也是这样照顾人，能正常拿工资，现在变成一边照顾人，一边还得拉上女儿一块儿经营民宿，工资也没多多少……
“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孟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车之后站在原地仰望着那栋大楼，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以前也不懂，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一个人的一生，是不是真的只能喜欢一个人。”
郑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感慨，但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一定有一件很沉重的事压在他心头，于是特意开了句玩笑来调节气氛：“什么意思，除了我你还喜欢谁？”
孟和很配合地扯了扯嘴角：“老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他糊涂的时候总以为陈姨就是我妈，脑子里会自动过滤掉一些逻辑难自洽的地方，可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就很难接受我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通常这种时候是他最抗拒陈姨的时候，我很难想象现在陈姨正面对什么。”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姨宁愿让自己的女儿留在家里安抚客人，也不愿意让她在现场亲眼看到那些。
此时此刻的孟和产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脚下仿佛千斤重，很难迈出第一步。
就在这时候，郑嘉牵住了他的手。
“苏轼能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样的千古名句来悼念发妻王弗，也能写出‘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这样的诗句来盛赞继室王闰之，人生本来就会在不同阶段遇到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人陪伴着继续前行，过世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亡故的人和尚在身边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比的，只要不是生前辜负，死后说些漂亮话，完全没有必要自苦。”
孟和被郑嘉的话鼓舞，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
不过进去之后，老孟的情况却比孟和想象中要好很多，他乖乖坐在病床上，紧紧拉住陈姨的手，像个小朋友一样摇啊摇的，嘴里不知道正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陈姨看到他们，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安抚好老孟，看着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陪着他睡着之后，才走出病房。
“不是这种情况，也不想麻烦你特意回来一趟，”陈姨说，“你爸爸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容易做出来一些自残的行为，他毕竟是个男人，我的力量敌不过，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及时阻止，他毕竟是你爸爸，真的出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我明白。”
孟和说完这句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郑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才开口问：“那孟叔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自己比较抗拒回忆起来过去，所以宁愿沉浸在编织出来的梦里，我有时候觉得太残忍了，我是说逼他面对现实。”
孟和这时候才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我爸这次是怎么发病的？”
“他找出来之前被他自己藏起来的那些皮影人，”陈姨叹了口气，“我一直都不太动他这些东西，他自己也知道他很难面对这些，所以藏了起来，不知道这次怎么又给翻出来了，当时还有客人在，觉得那些皮影人很精致，都聊了两句，想看看，然后他就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孟和感觉到嗓子眼儿堵了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陈姨看他这个反应，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妈……就没留下一张照片什么的？”
孟和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没有，当年那场大火，都烧了。”
“他发病那时候用头抢地，嚎啕痛苦，说连你妈什么样子他都要忘记了，咒骂自己简直是畜生不如，”陈姨抹了抹眼泪，“那个场景我看了都难受，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难以面对我，更难以面对你妈。”
“但我妈已经走了，走了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