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总是叫陈姨作“小棠”，这让孟和很不能接受。
你可以在继续生活的过程中再次和别人走到一起，但是谁能取代我的妈妈？
即便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也绝不能取代她这个人。
老孟自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他甚至觉得孟和常年不愿意回来，是因为他和“小棠”母子关系紧张，而造成这个紧张母子关系的原因，主要是“小棠”坚持要给他生个“妹妹”。
陈姐有时候都觉得好笑：“我看着比小孟大那么多，还能把我当成妹妹，孟叔的想法你别说，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自欺欺人，当然要选择最能逻辑自洽的点。
老孟离不开陈姨，也不愿意接受孟和的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就总喜欢把她们两个当成同一个人。
郑嘉听完整个故事，觉得有一个点特别神奇：“他连陈姐都当成自己的小女儿来对待，但是居然觉得小棠阿姨会是能跟孟和把关系闹僵到这个地步！”
在他的记忆里，难道小棠就是这样的妈妈吗？
“在自己逻辑自洽的过程里，一定是忽略其他不合理的点，而选择他自己最能接受的点的，老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有被害妄想症，后来又有一段时间就是单纯的妄想症，总而言之会有一些区别于现实情况的联想，并把它们直接当成现实，”孟和说，“医生认为他脑子里关于我妈去世那段惨烈的记忆已经被他强行删除了，至于怎么去用新的记忆替换，就是他脑子里自行完成的。”
郑嘉看向陈姨：“说实话，我太佩服您了陈姨，面对一个根本连您是谁都不清楚的人，您居然还能这样无怨无悔地照顾他这么多年……”
“孟哥是个好人，小棠姐也是好人，我当年非常羡慕他们，说实话最开始我也只是出于同情，看着小棠姐走得那么惨烈，留下个小孟和，没了妈，爸爸又成了那样，”陈姨叹了口气，“但后来处着处着，就觉得孟哥也真是个可怜人。”
郑嘉没这么好糊弄：“同情心和爱可不一样，您就算无比同情孟叔叔，生活上帮衬一下，搭把手什么的都正常，但跟他走到一起就……”
陈姨看着她笑了笑：“非要让我承认，小棠姐还在的时候，我就对孟哥有意思？”
她倒是也很坦荡：“那时候的确觉得孟哥是个好人，但因为小棠姐在，所以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就觉得挺羡慕他们的，我也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后来的事，究竟是在哪一刻，这种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陈姨自己也说不清。
倒是陈姐很坦然地说了一句：“我从小就把孟叔当爸，这些年也主要是为了照顾孟和的情绪，其实私底下也早就叫爸了，一个男人有担当、疼老婆孩子，还能对四邻和睦友善，也照顾其他的孩子，这样的男人，没有人会讨厌吧。”
她看着陈姨笑了笑：“只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人生有了这样全新的际遇，成为彼此的家人，但即便有了今天，我想我妈和我的想法都是相同的，如果能重来一次，还是希望棠姨不要出事，孟叔只是孟叔，不是我爸。”
郑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有些失礼，连忙解释：“对不起陈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陈姨慈爱地看着她笑了笑，“这个问题，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自己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但就像你陈姐刚才说的，我当然还是希望小棠姐不要出那场意外，看着你们一家幸福和睦，也不会对孟哥生出别的心思来。”
有时候看着别人幸福，也能生出幸福的滋味来。
陈姨没有骗人，但人生毕竟没办法假设，孟和的妈妈就是出了事，老孟也的确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这些年的确也是他们走到了一起，人生就是拥有了这样神奇而又无可奈何的际遇，并非人力能够控制和改变。
郑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出来：“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觉得，孟叔叔不愿意清醒过来的原因，可能根本就出在这里。”
大家一起看着她。
郑嘉耸了耸肩：“你们不觉得吗？孟叔叔当然很爱小棠阿姨，但他就不爱陈姨了吗？这两份爱谁轻谁重，谁又说得清楚？他会不会就是很想逃避这个事实，所以不愿意醒来，送他去医院又能怎么样？治疗了这么多年，起效果了吗？不管是谁，都是叫不醒一个打定了主意要装睡的人的。”
陈姨点头：“我其实也早就有这个猜测，但是……事情都已经成这样了，非要叫醒他来面对现实，实在是有些残忍。”
“但他再这样糊涂下去，不管是对小棠阿姨还是对您，或者是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儿，所以孟和才想出来让我们一起还原当年那件事的主意，”郑嘉说，“我觉得这出戏里，需要有一些真实存在的人，比如陈姨您。”
皮影戏毕竟只是皮影戏，和影视剧不一样，没办法模拟真实情况，和真人情景剧更不同，是没办法让人有设身处地的代入感的。
郑嘉的想法是：“我们要由皮影戏开始，引出真实发生过的事，我的想法是，先用皮影戏的方式表演，然后……真的放火烧了它们。”
所有人一下看向了孟和。
张叮叮都不确定，这是郑嘉个人的想法，还是已经跟孟和商量过。
事实就是，郑嘉在此之前没有跟孟和商量过，甚至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皮影人当然是她亲手制作的那些，算不上是古董，烧了也觉得可惜，但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孟和听完就已经开始考虑实施的难度：“从烧毁的皮影人，再立刻有陈姨，有我的加入，立刻从皮影戏变成真人情景剧，更能让我爸爸有代入感，刺激性也会更强，对于这种治疗方式来说，起到的效果会更大，但……”
他只是沉吟了片刻就说：“放火的事，必须提前和有关部门申报，并且最好有消防车在现场，兹事体大，还是需要提前做好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