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醒来时,耳边充斥一片嗡鸣的诵经和木鱼声,鼻息间有着浓郁的香烛味道。
她眼皮微胀,努力睁开,一片金色的光照刺来,令她不得不再次阖上。
适应几次后再次打开眼帘才看清楚,那片刺眼的光芒是一片供奉的神台,前面燃着粗壮的红烛和金色禅香,照得黄灿灿的镀金佛龛愈发明亮耀眼。
禅香的味道她十分熟悉,是梁奶奶身上常有的。
她虽没有来过,但不难猜测,这是一座殿堂,是寺庙没错。
殿堂天花板是青蓝红白相间的艳丽格纹,从屋顶垂落下来的长长黄布帘上用楷体书法题字的“南无阿弥陀佛”赫然入目。
正中间的释迦牟尼佛相,手执九层塔,全身金色,面容和善,形态可掬,令人心生敬畏。
一个寺庙住持方丈模样的和尚,身着金黄袈裟,闭着双眼,盘腿而坐佛像之下,单手举在胸前,另一手执木槌不停敲击着地上的木鱼,嘴里在念念有词。
他的前面一群穿着青色粗布僧人衣衫的寺庙人员双膝跪地,跟着一起念诵。
而梁奶奶的身影也正在其中,老太太双手合十,捻着佛珠,闭着眼睛,随着那些僧人一起有模有样。
婉晴试图伸展手脚,这才发现自己手脚被捆,而口里也被塞了布团而无法正常发声。
身边的曹管家见她醒来,忙朝她瞥来淡淡一眼,随后收回视线,起身去了老太太身边,俯身掩嘴耳语了几句。
老太太缓缓点头,却未曾睁开过双眼。
婉晴不敢动弹,只能静静等候。
大概半小时之后,唱诵结束的僧人们离场各司其职。
殿前只剩下梁奶奶和主持方丈在继续小声唱诵。
不多久,梁奶奶招手,吩咐一旁的曹管家拿出香火钱交给主持。
主持恭恭敬敬地接过支票,看一眼金额,朝着老太太鞠躬道谢,并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在金箔上写下遂愿和名字,之后拿给老太太过目,又请老太太去后院禅房休憩。
婉晴被曹管家带到禅房中间站着。
老太太正在案台前端坐,随身的佣人拧开保温杯送到老太太面前,伺候她喝下一口,用柔巾帮她擦拭嘴角水渍。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抬眼,双目透出两束锐利光芒,缓缓开口道:“曹管家,帮她解开。”
曹管家上前解开婉晴身上的束缚和嘴里的布团。
婉晴酸痛的手脚踩得以自由,她暗暗活动两下,口中因为长时间被布团填充早就一片干涸,喉咙又痒又涩,忍不住咳嗽几声。
老太太又示意佣人给婉晴端去茶水,婉晴接起喝了两口,说了谢谢。
老太太起身,走到婉晴面前,伸手捉住她的右手在掌心里揉捏,换成一副慈爱模样,“婉晴啊,知道奶奶为什么带你来吗?”
婉晴抬起眼皮,看着老太太,不敢揣测地摇摇头。
老太太冷哼一声,“丫头,即使是我孙儿对你做过什么,或者你心里的怨念得不到释怀,我老婆子都已经选择和解,刚才超度的法事是为你死去的爹妈做的,还有供奉的灵位,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我老婆子的仁至义尽,你要知道好歹,风儿供你吃穿用住这么多年,还有你那拖油瓶的外公,我都没有说什么,这是他自己当初要力保的,能保你无虞至今已经实属不易,你自己更要有自知之明。”
婉晴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太做这些是为她父母,可她又不傻,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不是理亏,她怎么会那么好心,美其名曰是为她父母超度,还不如说是帮她自己解脱良心上的谴责吧,毕竟他们梁家要的是脸面,即便害死了她的家人也不会认账。
人都已经死了,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即便她做再多,她孙子背地里干的事,哪一件不是沾染血腥和暴力,哪一件不该承受谴责和责任呢?
见她沉默不语,老太太提高音量,继续说:“婉晴,你呢,也算是奶奶看着长大的,奶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知道,奶奶不为别的,就求你一件事。”
婉晴唇角抽动,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态度不卑不亢:“奶奶,您别这么说,有什么事需要婉晴做的您就吩咐吧。”
老太太见她聪慧,倒也不再绕弯,“婉晴,你知道风儿跟珊珊姐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也快要毕业了,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不要局限于眼前,你可以走得更远。”
婉晴微微勾唇,她当然知道,可她哪有自由,所有的自由都被她的好孙儿掌控,她的翅膀早就被他剪掉了,“奶奶,我能走去哪里?”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老太太捉紧她冰凉小手,语气十分笃定。
婉晴有些吃惊,但又不敢喜怒于色,只能点点头:“奶奶有心,可是霁风哥哥他……”
“所以,丫头,这就需要你来协助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笃定的语气,似乎要给她一颗定心丸。
*
梁霁风赶来华云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婉晴被闭门思过,罚抄经书,一整天粒米未进。
此时正襟危坐于禅房内抄写小篆,手边案台和地板上,已经堆放了厚厚几叠抄写好的经文,可这远远还不够三分之一。
这是梁奶奶惯用的惩罚手段之一,以往只要婉晴没有好好学习礼仪,她也是如此对待的。
比起打手板和罚跪,这已经算是最轻微的处罚。
婉晴无所谓,她觉得这样能静下心来思考问题,没有人打扰她挺好的。
然而,相较于她的云淡风轻,梁霁风一路上的担忧早就化成了熊熊火焰,随时能呼之欲出。
他眉心紧蹙,盯着那道瘦弱清丽的身影,朝她喊道:“梁婉晴,别抄了,跟我走。”
婉晴木然抬头看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声音淡淡道:“哥哥,我还没有抄写完成奶奶布置的般若波罗蜜心经……”
梁霁风闻言心里的火气更甚,上前一步,拽起她的手腕,夺了她手中的狼毫毛笔随手丢在地上,“我他妈让你别抄了,你听不见吗?”
婉晴的身子轻易被他的力道从椅子上带起,撞击到案台,砚台随之啪嗒一声坠落在地板上,黑色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他们二人的衣裤上,还包括她刚才抄写好的那些经文,都无一幸免。
“梁霁风,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婉晴仰头怒视男人,那拧成团的剑眉,淬着冰一样的眸,心里自然是害怕的,可她依旧忍不住对他发火,至于这火是因为什么,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我跟没跟你说过,有危险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拿着手机干什么用的?”
男人不管不顾地将她的打横抱起,在众僧人的注视下走出了禅房,从百步台阶而下,去了他的宾利座驾。
婉晴心里乏闷,闭上眼睛选择不理会,她着实搞不懂他们祖孙二人到底在演什么把戏。
可是不论他们之间演什么,她都是中间的那个炮灰,她人微言轻,能做什么主?
那种情况,别说打电话,她连拿手机的机会都没有,再说了,打给他就能接?他不用陪别的女人吗?她可没忘记昨天他那张臭脸拉得有多长。
梁霁风将她重重丢进车内,随之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扔到一旁的座椅里,随手卷起白衬衣袖子,露出遒劲的麦色手臂,面色阴沉地吩咐小钢炮开车。
小钢炮应声,踩下油门,车子轰然往山下走。
婉晴自觉地往一边蜷缩,视线转向暮色四合的窗外不看他分毫。
男人见她这样更来气,伸手过来,夺了她的下巴,掰正她的脸,声音凌厉:
“梁婉晴,你以为自己是谁?梁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掺和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学聪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