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公里的路程,因为石林,我们花了将近十分钟。当我们循着声音在石林边沿见到方丽清时,她躺在地上,两眼无神,面色已变成死灰色,高佬半跪在她身旁,正焦急不停地呼叫她的名字。
我的心像被扯了一把,和弟弟走到她身边,亦焦急叫唤起来。
弟弟叫了声“泰哥。”高佬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转头继续叫唤小清。
我们叫唤了一会,小清似是听出了我们的声音,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我看向高佬大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刚离开半个钟不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高佬难过道:“你掉下去后,我们想下去找你,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下去的路,转到这里,突然一条银色的蛇从旁窜出来,我没来得及阻止,小清就……”说到这高佬再说不下去,用手拼命抓着头发低下头去。
这种情况我知怪他也没用,只是一时情急,口气不免有些不对。
弟弟与我一起叫了几下小清,见小清的情况越来越糟,问高佬道:“泰哥,看出是什么蛇没有?”
弟弟这么一问,我也从地上跳了起来,问道:“是呀,看出是什么蛇了没有?你包里不是有很多准备去探险用的东西吗?不会没有蛇毒血清吧?”
高佬黯然摇头道:“那蛇快得就像闪电,我只看到银光一闪,它就在石林里消失不见了。血清我给她打过了,因为不清楚是什么蛇,效果……”
这时我才注意到高佬旁边地上丢弃有一套用过的注射器和一小个空药瓶子。
血清注射了,方丽清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我急得抓狂。蛇毒的种类有血液循环毒素,神经毒素,混合毒素等好几种,成分复杂,如不知道是何种毒蛇咬伤,所使用的抗蛇毒血清对应不上,不但起不到效果,可能还会加速伤者中毒死亡。咬伤方丽清的蛇毒性剧烈,短短几分钟便已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在不知道是什么蛇的情况下,高佬给她打抗蛇毒血清,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碰运气的成分,然而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总不能没作为,看她中毒慢慢死去吧。
方丽清的呼吸渐渐微弱,已经没有意识,我的心不断下沉,除了不停呼叫她的名字,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围在方丽清身旁,谁也没说话,气氛压抑到极点。看着熟识的人中毒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又无能为力,这种痛苦和难过不是笔墨能够形容的。
我握着她冰冷的手,哽咽道:“小清,你不是想听我与你二姐的故事吗,弟弟我找到了,我现在就讲给你听,小清,你起来呀,……”我压抑着想让自己不掉眼泪,这时再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儿落了下来。
弟弟别过脸,泪流满面。高佬强自忍着,眼眶里亦是盈满了泪水。
我犹自自言自语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你进山的,我以为这不过是个森林公园,不会有危险,没想到……,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小清。”
高佬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想说些什么,抹了下已夺眶而出的眼泪,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长叹了声,低下头去。
我们沉浸在悲伤之中,默然无语,任由时间在身边静静流淌。
我的回忆回到了我们进山前的那一刻,我和高佬坐在万山宾馆宽阔的大厅里,正讨论要不要瞒着马局长进山寻找弟弟,背后忽然响起一个俏生生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把我们吓一跳,回头看时,方丽清娇俏的身影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是在那时,她要求与我们一起,进入大山寻找教授和弟弟他们,也就是在那时,我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我肯定不会同意她随我们进山,如果能够回到那一刻,我……,然而世间没有如果,所以悲剧才会发生,才会让人后悔。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因为如此,方丽清被我握住的手渐渐恢复了温暖我也没觉察。
“嘿!小七,你看,小清她……”高佬忽然叫道,声音里竟有着一丝惊喜。
小清怎么啦!难道她……在回忆与自责的迷茫中我清醒过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旁的弟弟亦惊喜叫了起来:“小清没事了,小清中的蛇毒解了。”
小清没事了?!我擦去眼里的泪水,果然见到方丽清的脸色已不再是死灰色,渐渐红润起来,与常人已无异,呼吸也不急促了,变得平缓而均匀。
“小清,小清,……”我轻轻叫唤着,似乎大声了,会惊吓到她一般。高佬和弟弟在旁看着,眉间亦充满了欣喜。
高佬长吁口气,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终于没事了,刚才可把我吓的。”
方丽清生命特征已恢复如常,可不知怎的,任由我们叫唤,她就是始终没有醒转过来,哪怕是眼皮动一下也没有。
我没见过被毒蛇咬后得救的人是何状态,不知她此时的状况是否正常,我探寻的目光看向高佬和弟弟,他俩的眼里也和我一样满是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道。
这问题当然没人能回答我。
高佬道:“会比会被毒蛇咬的人,打过抗蛇毒血清后,都是这样的呢?”
当然也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看着熟睡般的方丽清,我们默然了。人就是这样,面对自己不明之事时,除了默然,什么也不能做。
很久很久,弟弟忽然道:“要不我们背她去教授那吧,教授学识渊博,博古通今,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佬眼睛一亮,不住点头道:“是呀。教授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长,他肯定会知道的。走,我这就背小清过去。”
教授研究的是植物,植物学属于生物学范畴,对于蛇他知之多少,我没与他接触过,无从得知,不过即便他没有涉猎,如高佬所言,我想应该也会知道些少吧,于是没说什么,默许了弟弟的提议。
高佬把砍山刀递给我,背起方丽清,在弟弟带领下,向石林里走去。
石林广阔,行走时依然是绕来绕去,曲曲折折,走了一小段后,我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之前我和弟弟从地下河上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在弟弟带领下,我们很快又到了地下河岸那个平台,不过没有停留,直直穿过平台,钻进了另一侧的山洞。经过平台时,我往河里看了眼,河面平静如镜,波澜不兴,如此平静的底下,谁能想到会有那么一条恐怖的塘鲺鱼存在呢。
弟弟说,在地下世界这几天,他每天都在寻找出路,今天刚好走到地下河附近,听到我叫喊就过来了,不想因此救了我一命。
弟弟又说,其实从刚才那片石林不用绕道也可以走到教授他们的藏身处,只是中间那段有些可怕的东西存在,会有危险 。
弟弟没说是什么,根据我一路遇到的,我猜应该是些放大版的节肢爬虫或是类似与我一起掉入河里的怪物。进入地下世界后,我们接二连三遇到这些随时会要命的动物,说是步步惊心九死一生一点都不为过,弟弟和教授他们竟在如此环境呆了几天,危险可想而知,想想都感到肉跳。
不过弟弟没说他遇到了什么,也许是怕说出来我会担心,只问我怎么与方丽清认识的,又怎么一起进入了大山,最后又道:“我们在山里几天没出去,我想小清一定是报警了,哥和泰哥才会从广东回来吧。”
我把我们与方丽清进山的前因后果说了,又道:“当时我以为不会有危险,不想一时大意,造成现在这局面。”
弟弟道:“依小清的性格,就算不遇到你们,想必也会一个人进山的。”
想到方丽清匆匆吃过早餐走出宾馆大厅的模样,以及后来对她的了解,我想这样的几率确实很大,只是我和高佬讨论打算瞒马局长进山的话被她无意听到了,才有了她胁迫我们同意她一起进山那一幕。
“这丫头片子,挺鬼精灵的。”看着高佬背上熟睡似的方丽清,我心里暗道:“可就因为鬼精灵,才害她变成这样。”想到这,我又摇头叹息了声。
这侧的石洞也很宽敞,与另一侧那山洞一样,蜿蜒曲折,岩石嶙峋,斜斜向上,坡度时缓时陡。高佬背着方丽清,在平缓处倒没如何,遇到坡度陡时,就有些吃力了,我和弟弟只得不时停下来,拉他一下,或扶他一把。
如此走走停停,走了约半个钟,我们钻出石洞,到了一处所在。我打量了下,这里仍处在石林里,可已接近石林边沿,光线比在前面那石林明亮多了,透过石柱间隙,我甚至看到了石林外一片较为平坦之地。
弟弟在前带路,在石林里又转了几个弯,在一个低矮的石洞前停下。
“难道这就是弟弟他们这几天的藏身处?”石洞洞口只有半人高,如此明亮的所在,洞内却是一片昏暗。
我心念未落,洞内传出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问道:“是小海回来了吗?”
弟弟应道:“是我。老师。”和我们相继钻入洞里。
石洞洞口窄小,洞内空间却有六七平方宽,洞顶稍矮,我这样的身高直起腰几乎碰顶,高大如高佬者,想要不碰头,只能弯腰缩脖。光线较在洞外看到的好些,虽说有些昏暗,洞内一切仍能看个清楚。
进入洞里,一个约摸五十多岁,身材瘦小,戴副眼镜半秃顶的老头从靠近洞口位置站起身来,显是没想到在这地方弟弟竟会带人回来,有些吃惊看着我们问道:“他们是……?”
吃惊的还有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年轻人,他的一条腿用布条包得厚厚的,上面满是血污,看到我们,眼里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弟弟介绍道:“这是我哥和堂哥。他们进山寻找我们,无意间走进了这里,我是在石林那边与他们相遇的。”又对我们道:“这是我老师刘金教授。”
我和高佬简单打了声招呼,其实弟弟不介绍,我已知道他是刘金教授,因为在进山路上,他的形象方丽清已不知给我们描述多少次了,而那年轻人,不用说,就是掉落地下世界时,摔断一条腿的,弟弟的同学邓秉。
刘金教授淡淡对我们点点头,扶了下眼镜,看到高佬背上的人是方丽清时,他怔住了,惊呼道:“小清!?她怎么也来了,她,她这是怎么了?”方丽清一动不动趴在高佬背上,他当然看出是出事了。
“小清!?”邓秉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可他腿伤严重,刚刚站起,又跌坐了回去,眼里满是关切看向方丽清问道:“小清怎么啦?她是不是受伤了?”他们几人经常随同教授外出考察,感情深厚,听说方丽清出事,他不免有些激动。
高佬把方丽清放下,让她靠在一面较平整的洞壁半躺着。刘金教授紧跟上前,邓秉也移动身体艰难地靠了过来。
高佬道:“我和小清走到那边石林,石缝里突然窜出条银色小蛇,咬了她一口,虽然我给她打了抗蛇毒血清,可短暂毒发后,她就变成了这样。”
弟弟道:“小清的情况我们无法解释,只能背着她回来。老师。你见多识广,小清这情况你看……”
刘金教授似乎没听到两人的说话,目光停留在方丽清脸上,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忽然问道:“那银色小蛇是否头如锥形,行动疾如闪电?”
高佬道:“因为光线太暗,发现它时它已窜回石缝,它的头是不是锥形,没能看清楚,不过它的行动确实快如闪电,转眼就不见了。”
刘金教授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沉思。
我们知道他在思考方丽清的问题,几双期待的眼睛都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没人说话,唯恐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们知道,方丽清的事情要有转机,只能寄望他了。
刘金教授缓缓站起,仍然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洞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那神话里的东西,莫非真的存在?不,不。那只是山野怪谈,怎么可能!可若然不是,这又如何解释呢?……”
我们的目光跟着他晃动的身影移动,不知过了多久,那受了伤的邓秉首先忍不住,轻声叫他道:“老师。老师。”
刘金教授“哦”了声,问道:“有事吗?”
邓秉道:“老师,你晃来晃去的不停自言自语,小清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呀?我担心耽搁久了,她会……”
邓秉的担心其实也是我们的担心,只是我和刘金教授初次见面,在他刚才那状态不好冒昧而已。高佬的心态应该和我一样。弟弟跟随教授多年,对他知之较深,没出口是常情。这个邓秉是个直性子,想什么说什么,而他所说,正是我们想要说的。
刘金教授习惯扶了下眼镜,看着我们道:“我知你们担心小清,我何尝不如此,她这情况,我想到了些可能,可又有许多疑问。”
我很想问他疑问是什么,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出口。
刘金教授继续道:“我研究的是植物学,可你们知道,植物学只是生物学的分支,要想系统的研究,单单研究植物是不够的,所以对于生物,我也有所涉猎。小清的情况,让我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古籍,叫做《山精野怪》,其中提到,有一种闪电银锥的小蛇,咬人后产生的迹象就与小清现在差不多。我是搞科学的,可那古籍类似于神话,所以……”
神话与科学是虚与实的存在,是相悖的,神话里的东西现实可能根本不会出现,但小清的情况偏偏与神话描述的相差无几,我想这可能就是教授的疑问。
“神话?”高佬失望道:“也就是说,小清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了?”
何止高佬,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原以为刘教授学识渊博,能够想到办法救人,现在看来,小清的蛇伤,他也是束手无策。
刘金教授摇头道:“不。小清的症状与被闪电银锥咬伤产生的症状虽然相似,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小清切切实实是被蛇咬伤的,你给她打过抗蛇毒血清,不排除因此产生变数,现在她情况并没危险,离开这后,找个好医院,应该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