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愚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追出来，她身上的围裙还没摘，看着他踉踉跄跄骑自行车画圈的样子，又追不上去，然后在原地急的拍手。“哎呀，蒋老师，正明他就只能喝一点，每次喝多了都会耍酒疯，今天他喝多少啊？”
“一杯，一口气就喝下去了！”蒋富城两根手指比划出一杯的量。
“我特意嘱咐了别让他喝呀！”孙愚实在是不满意的嘟囔着，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坏了……”
“本来是没喝的，我说校长让我帮助他……他就突然来劲儿了！”蒋富城实话实讲。
孙愚太了解周正明了，知道他是丢了面子，文化人都清高，他现在要么去找江涛，要么去找校长，孙愚叹了口气。“你先去江涛家找他！他肯定是先去江涛家找江涛了！然后他应该会带着江涛去校长那！”
蒋富城思考了三秒，也顾不上信还是不信，热心肠的只能用两条腿往江涛家跑。
那头江涛骑着自行车载着李静到了她家门口，他们隔着一躺房子，李静下了车后却拉住了他的车把，不想让他走。
“干啥啊？你不回家啊？”江涛疑惑的看着李静。
李静扭捏，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家要搬家了你知道不？明天就搬。”
“我咋会知道？”江涛纳闷了。
“咋会不知道呢？！我爸昨天特意来你家找你爸说的！你就是没听！我告诉你，我们搬去赵家村，我爸在辽化找了个班上。”李静又说。
“哦，那可能是听到了。”江涛听李静的话从来就没过过心，耳朵过一遍算完事了。
“那你今天晚上上我家去吃呗？我爸说他今天做好吃的，我爸老说让你去我家吃饭，你不是说你不爱吃高粱米吗？我们家都是吃大米的！”李静美滋滋和江涛说。
李家和江家两家父母认识，李爸从小就盯准了江涛，首先因为他家里三个姐，他是老小，在李爸的眼里，江涛以后肯定能借这帮姐的光，尤其是他大姐，嫁的是监狱的狱警，吃公家饭的！谁都知道，江涛学习狗屁都不是，但因为姐夫，硬是进去高中读书了！其次才是因为他爸是赶山货的，经常去城里办好物件儿回来，在李静爸爸看来，江涛是个完全不缺口福的人，而且机灵，以后肯定是个有福的人！
“但是你爸心眼小啊，我每次去吃多了他都不高兴。”江涛在李静面前从来都没顾忌过什么，他还记得去李静家吃过几次饭，他一吃多了，他爸就开始故意咯痰在地上，闹他的恶心。
“不是，不是！那是我家定量了，这么的，我少吃点，给你。”李静急了，摆手。开始解释！
“我爸今天赶山货就回来了，我爸说给我带香肠吃呢。”江涛一踩脚蹬子，又要骑着车子往院里去。
李静眼睛又咕噜一下，心一横。“那你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呗？监狱今天还有人放电影呢，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我们去呗，没准其他同学也去……”
江涛动摇了，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是陈明朗。“其实去也行……”
李静腮帮子鼓起来一边儿，笑的时候有一个酒窝，故意说。“那我就在门口等你，吃完饭你骑自行车带我去呗。”
门口两个字，她咬的很重。
江涛留了句行，又把李静拉到了自己家门口，然后转头就往院子里走，他一转头，李静的脸就垮下去了。“真不会办事，这也不知道请我吃一口，我家大米饭给你吃就当喂狗了算了！”
但是李静说归说，还是消停坐在了他家门口的大石头上。
李静低头揪草，一片他爱我，一片他不爱我，刚揪到他爱我，余光瞄到了周正明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眼神怒气冲冲的，她从来都没看见过！
“周老师？！你咋来江涛家了呢？”李静站起来，周正明停车。
“你俩是不是搞对象了？！”周正明一张嘴，巨大的酒味，熏得李静皱眉头。
“搞啥对象啊……周老师，你说啥呢？你这也太漏骨了！”李静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周正明突然扯脖子开始喊。“江涛！江涛！你给我出来！”
李静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看着院子里正往外走的江涛，连忙摆手。
“回去，快回去！”李静用口型说。
江涛往外走，周正明等不及了，进去院子里拉着江涛就往外走，
“你找我干啥？”江涛问。
江涛路过了李静给她扔了两块糖，李静又雀跃了！
周正明把他拉到车子面前。“走！”
江涛疑惑了，但还是上了车子，两个人又尘土飞扬的离去！
两个人刚走，蒋富城终于赶了上来，用两条腿追自行车，他现在也是气喘吁吁。“你看见周老师了吗？”
“看见了啊，刚走。”李静疑惑了。“老师你们为啥都来江涛家了？”
“你是不是和江涛搞对象呢？我告诉你们，学生就是学生，不要和你们父母那辈学，他们可以不上学搞对象，但你们是学生！知道不？！”蒋富城开始训李静。
李静更害羞了，狠狠跺脚。“哎呀老师！你说啥呢！？”
蒋富城扶着膝盖疯狂喘气，终于看到了一旁的自行车。
“那啥，这位同学，你会骑自行车吗？”
“那我必须会啊！”李静说。
江涛的大姐叫江云，确实嫁了监狱里的一个狱警，丈夫叫许修文，辽阳招来的狱警，虽然监狱街离村里就一公里，距离真正的城里还有几十公里远，但这在村里看来，就是高嫁了，毕竟能住在监狱的家属楼里，九几年，村里的妇女都要去院子里抱柴火做饭，但她不用，虽然许修文经常在监狱里几天不出来，她在家里，能糊弄几口就糊弄几口，端着一碗剩的玉米饼子，江云刚从走廊的公共厨房端进一楼的家里。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江云拿出一个二碗，用菜刀摸的溜平，放去窗台上，自己坐在了那。
“啪——啪——啪”敲窗户的声音果然响起。
江云知道是咋回事，拿起米碗开了窗户。
果不其然，窗户外面，江父提着一串榛蘑，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不爱吃榛蘑，爸。”江云笑了。
“不爱吃你也得吃呀，没准外孙爱吃，预产期要到了吧？”她爸说。“感觉没感觉出来男孩女孩？”
“也就下个月了，找了个老中医把脉，说是男孩，脉跳得可强了！”江云说着，就把那碗米递了过去。“这又是我从嘴里省下给江涛的，他现在学习怎么样？他姐夫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托关系让他去上学的。”
“好着呢！回回考第一。”江爸满话说。
江云也就笑笑，心里知道小弟不是那块料“拉倒吧，老师都要把他开除了吧？”
“把他开除？那能行吗？姐夫也不能让啊！”
江云又是笑笑没说话，接过榛蘑，米也递了过去，还想再聊几句呢，突然这头江云家的门响起，另外一个劳改队女家属告诉她广场上，今天是许修文帮着放电影呢，许修文让她来带话，让江云也去看看热闹，许修文怕她老师在家里呆着，到了预产期体力不行。
江父于是从外头关上了窗，看到窗户外面结了蜘蛛网，还从地上捡了根木棍给搅了，搅完，他突然就后悔了，喃喃自语，“要生孩子了，不该动家什的。”
但搅都搅了，又能怎样？他只能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了。
江云没看到，他爸另一只手里还拎了只鸡。江父小心翼翼的把米抹平，拎着鸡就往校长家去。
江涛坐在后座，还在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不论江涛怎么问，周正明就是不答。
眼看着自行车已经骑进了监狱街道，江涛思来想去，觉得这没头没尾的是在干啥？于是直接跳车了，还在地上踉跄了几步后才停下。
这头周正明还没意识到江涛下了车，自己一头气喘吁吁的往校长家蹬。
后头，蒋富城和李静终于追了上来，看到江涛在原地，两个人赶紧问“你老师呢？”
江涛疑惑。“他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我要问也不说。”
江父知道今天是放电影的日子，他把鸡放在了校长家的夹层里，转头就去了广场，他想得很清楚，这种事情，还是得让许修文出面，自己带到了就行。
这头，校长正要打开窗户透透气，就看到了鸡，以及刚刚从自行车上下来的周正明，只是他意会错了，以为周正明是带鸡来，刚走的。
他皱着眉头，拎着鸡就走了出去！
周正明冲出来，正要表衷心。“校长，我……”他一边往校长前面走，一边从胸前的口袋里往外拿成绩单。
“校长，你看看……”这是他一直踹在胸前的，周润声的成绩单，他随时都会拿出来看看，那是他的骄傲！
“正明，这鸡你拿回去！”校长递过来一兜子切好的鸡肉！
周正明愣住了，不知道为何要给自己拿礼，他觉得喝下去的二两酒都快变成眼泪流出来了。“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校长心里也一肚子气，他从来不收礼，他看周正明一直都是正直做派的人，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拿出这一套做派来！毕竟他一直是很倾向他拿优秀教师这个职称的！
“以后不要再这样工作了！就当我！看走了眼！”
说完话，校长转头就走了！
周正明愣住了，车也顾不得拿，转头就追了上去。
广场上，电影的幕布已经搭了起来，负责放电影的人已经开始手摇了。
陈明朗果然来了，她不爱凑热闹，就坐在人群的最角落里，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蒋富城还在找周正明，那头江涛倒是先看到人群末尾的陈明朗了，直接就上去了，李静肯定也得跟上去。
“陈明朗！”李静故意大声喊，让陈明朗先看到自己，果然，陈明朗过来。“李静，你来啦！”
李静大声说“嗯那，我来找你一起看电影的！”
陈明朗拉着李静坐在座位上，李静坐在陈明朗左面，江涛就坐在陈明朗右面，于是李静又绕到江涛另一边，江涛不爱挨着他，又坐到陈明朗左边，陈明朗看自己和李静有个空又往右挪一下，这么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李静生气了。
“江涛，你填空讷？你干啥呀？我和陈明朗想一起看会儿电影不行吗？”
江涛从口袋里，抓出来了五六颗糖，递给了陈明朗。
“你吃糖吗？我爸从城里给我的。”江涛看着五颗，纳闷了。“咋还少两颗，可能跑丢了。”
李静气的牙痒痒，倏地站起来，但又觉得不能给他俩创造机会，又坐下。
“小静，你怎么了？”“有蚊子。”
校长和周正明来的时候就是要来看电影的，没想到一回头，周正明还在跟着自己。
“正明，你喝了酒，就先回去吧？”
“但我还是准备和你谈谈，校长！”周正明一喝起酒，真是撅得很。
这头，江涛已经开始剖析自己了。“我真不想上学了，陈明朗，我想去做买卖。”
“你做啥买卖呀？”陈明朗疑惑地问。
“现在只能种地。”江涛斗志昂扬的说，不卑不亢。
“那还是读书吧，读书不比种地好？”陈明朗皱眉头。
“不种地哪有饭吃？”江涛解释。
“还是读书好，当农民有啥好的，我爸妈就是农民，他们都劝我好好读书呢！”陈明朗嘟囔着。
李静有点不爱听他这样呛江涛，主要是她也不爱学习。“其实吧，我也觉得，要是不爱学习，就回家得了，天天坐那跟上刑似的……”
“我听听，谁坐那跟上刑似的了？”校长和周正明刚好就坐在了他俩身后，这时候蒋富城也来了。
“你们仨都给我出来一下！”校长怒气冲冲！
校长本来就对周正明有气，转头看到他们班仨孩子在这商量不上学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蒋富城在旁边，已经累的不行了，这样来回赶场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费体力了。
“你怎么也在这？蒋老师？”校长疑惑。
“我和周老师吃饭来的，那个，周老师喝了点酒！”蒋富城如实回答。
周正明一听，更生气了！“为什么你帮我说？！我自己可以说！是这样！我知道了您要求蒋老师帮我展开工作的事，校长，我觉得你如果对我工作不满意！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还要转一道！我入职以后，我们班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
校长瞪了蒋富城一眼。
许修文坐在那放电影，已经开始有点担心了，江云肚子大了，天又越来越黑，他后悔了，就不该让她出来，但是电影这边儿，又离不了他。
转头，许修文就看到了江涛。
许修文和人群打了个招呼。“大家稍等我两分钟。”
许修文走过去，和校长打了个招呼，“您也来了，校长？我和江涛说句话，然后拉住了江涛。”
“小弟，去找你姐去，天黑了，你姐还没到呢！”许修文着急的说。
这头周正明酒劲儿散了点，但是放电影的声音太大了，他根本没听到许修文说啥，只看到江涛跑了。
周正明急了，心想这可哪行，校长骂他呢，他作为自己班的学生，咋能跑呢？这太刺头了！
他踉踉跄跄，顺着江涛跑的地方跑去。
校长纳闷了。“他干啥去？”
蒋富城急了！“他肯定是去追江涛了！”
蒋富城也跟去了！
李静想起来，赶紧督促“你们小心点，小云姐怀孕啦！”
但无人听到，全都跟去了。
只有陈明朗，回去默默的坐在那继续看电影，文学少女就是这样，总是觉得全世界与自己无关，也不愿意看什么热闹，都不知道江涛喜欢她啥？
江云其实就坐在幕墙后面，她已经不爱看电影了，肚子里孩子的耳朵好像发育了，一看电影就使劲儿踢她，但是她还是愿意来凑凑热闹，毕竟能看着许修文放，也是好的。
她看见江涛往前跑，疑惑了，喊他，她又听不见，她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往小弟那打去，江涛这才转过头来。
“姐！你在这呢！”
江云笑了，看江涛跑过来。“小弟，你干啥去？你跟爸一起来的？”
“没有啊，我们那神经病老师，追这来了，不知道咋了。”
说这话，江涛从兜里又掏出五颗糖，递给了江云。“姐，你不是爱吃糖吗？”
“但我最近一吃糖就难受，医生说我有高血糖，等生完孩子，姐在吃。”
江涛的身子漏在墙外面和江云说话，江云藏在墙后面。
周正明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江涛，他觉得今天的一切的丢脸都是因为江涛，他一定要让这个兔崽子好好看看。
“你不就是欠打吗？蒋富城打你一顿你就服了！”
周正明走过去，一脚踹到了江涛那。
江涛刚把糖放进了嘴里，一下子就呛到了喉咙里，而江云看见小弟这样，赶紧给他拍后背。
一群人凑过来，全都开始看热闹。
许修文也过来，急坏了！“校长！你们老师这是干嘛呢？！”
蒋富城先过来，背后抱着郭丞，用力一顶肚子！郭丞终于吐了出来！
这头李静过来了，尖叫着喊了一声小云姐！
大家才意识到！江小云出血了！
人群乱作一团，校长也终于不再计较周正明了！嗷地一声“送医院那！”
万幸的是，监狱配套的医院也就在小镇不到几百米的地方，看电影的人又多，有一个骑着倒骑驴来的人，直接帮忙把江小云送到了医院里。
这么一闹下来，周正明的酒可终于醒了，坐在那后怕。
等在产房门口的还有村里的半仙何先生，他好奇怎么生个孩子凑了一走廊人？还是有热心群众解释了一下才清楚。
江父闻讯也赶了过来，上来就对周正明欲言又止，毕竟还是自己儿子的班主任，这一群人在外面等的焦急，许修文更是连坐都没坐下，一直在那焦急的踱步。
约莫十一点二十，第一声啼哭声起！
一群人都站起来，等着看到底是谁家的，是半仙家的还是狱警家的？
十分钟后，孩子被女护士抱出来。“江云女士的女儿。”
半仙于是又坐下，看着手表，他倒是不希望孩子这会儿出来，他觉得今天不是好日子。
江父倒是高兴坏了，转头又把何先生拉起来。“何先生，你给我们起个名字，起个平安顺遂的，你不是能掐会算吗？”
何先生笑笑，推脱。“孩子生在这么好的家里，起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江父被他这句话安慰道，也认为就是这样，他又看了一眼许修文一眼，许修文抱着孩子，还没顾得上起名字的事情。
“不好意思，许先生。”周正明过来道歉。
但很快，另一个女孩也生出来了，啼哭声响亮。
“但是没有头一个哭得响。”有人会所。
何半仙不太高兴，他一直在祈祷，孩子过十二点生，但他闺女还是掐哭出来了。
他很不满意，自己掐着手指，然后自己小声说。“阴阳差错日，注定感情不好的日子。”
他嘟囔着，江涛他爸听到了倒是不满意了。“人家狱警的女儿都是这一天晚上生，我外孙女，能有多不好？”
何先生心里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正常的名字，一个是女性一点的名字，他在家里就掐算着，如果她赶着十二点前，这个阴阳差错日生，他就给孩子起“美娜”她要是赶后一天出，他就起“美君”如此看来，只能叫美娜了。
许修文见闺女抱出来了，他一直是大度的人，坐场面事，说场面话，知道周正明在这场不自在，于是主动把孩子抱过去，看着周正明。“周老师，我们十里八村都知道你有文化，你给我闺女起个名。”
周正明很感谢的望了许修文一眼，知道许修文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问。“你对孩子有什么展望？”
许修文想了想。“我进产房问问我老婆。”
许修文进去后，何先生也在等着看看这孩子要叫什么名字，毕竟和自己女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又是一个地方生，唯一有可能产生不一样的变量也就是这个名字了，他也好奇。
很快，许修文就跑了出来。
“我们家小云说，这孩子，健康快乐就行，我们也就要这一个孩子，她咋的都行。”
周正明想了一会儿。“那就叫美娜吧，许美娜，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