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航已经很多天了,现在应该是在中国的南海,船队虽也是劈波斩浪,毕竟不是很快。风已吹了几日,海上渐起浪涌,船虽看着很大,也免不了颠簸摇晃。人立在上面,不一会就心生晕眩。晕船,只是那些老水手,老水兵们看起来能稍显适应,对于我们这些初入大海的人来说,这样的旅途无疑是极其痛苦的煎熬。
很多时候都是在住仓中度过,摇摇晃晃的世界里,不要说看书了,就算什么都不做都心神不宁,我的汉文师傅就很不适应,他年纪可能40出头,但极为博学多才。这些日子总是阴沉着脸,倒不是心里有多少忧愁的事情,只是极为不适,根本藏不住的自然流露。他因为年纪还不大,我倒不怎么担心,但见了面,免不了要宽慰他几句,他还连连道谢,并十分关心我的饮食及身体,我心里是既好笑又心疼,毕竟虽然相处不长,但他教我很多,已经很有感情,我让下面的人多费心思照顾好他的饮食,这位曾姓汉文师傅汉文师傅总是千恩万谢,常搞得我不好意思。
曾姓师傅叫曾麟书,据说是曽子的后代,曾子69世孙。原本在乡下教书,也读书,早年多次应考不中,大概是道光18年,突然感觉自己开了窍,以前读过的许许多多的书有了新的感悟。再应试果然连连高中,后来竟被道光帝注意到,交谈中,道光帝觉得其有大才,便赐予其官职教我读书。
他出身乡野,与那些久居官场的人相比,显得格外质朴。我因此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常常说能给我教书已经让他光宗耀祖,如何如何感谢之类巴拉巴拉,如何如何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巴拉巴拉,我也是经常乐得给他卖个萌,他自是欢喜的不行。
与之相对的是,同行的那位老先生,让我颇为忧心。邓老先生之前是两广总督,是封疆大吏啊,在官场那资历也是相当老了,现在已年过60,也不知道道光帝是怎么想的,是跟他有仇还是怎么着,派他跟我去那英吉利,我倒不是说这个任务多么多么不好,只是他岁数那么大,这躺旅行又那么长,唉,真不是那现代科技一日或几日就到了,这单程都要数月,我真担心他半路就不行了,死在了半道上。这我罪过可就大了,他要是有什么不测,这不完完全全都应算在我身上了,我每日总要去见他一两次,他总要给我行礼,我总是不让他行礼。
每次见面我心里都惴惴不安,他知道我的心思,每次又都是强撑着精神,他像看自己心爱的孙子一样望着我,却又不敢过多流露,总是毕恭毕敬。这位老人很好很好的,慢慢相处下来,对我多有照顾,每每想到他,眼里就不禁发热,总有泪水在打转。他眼里的我还是一个6.7岁的孩子,但是天资颖异的传闻早在官场里传开了,不少人都心里都希望我日后能有所作为。他也是对我满含期望,这次接到旨意要陪我同去,没有半分迟疑犹豫,硬生出十二分精神。
不知不觉间,我已与这个世界紧紧相连,人的情感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而牵肠挂肚,正是因为这些小事的背后往往附着满满的心意。
人不能选择出生时有怎样的境遇,却能选择自己一生的为人。自己一生的言行也必会映射出自己的灵魂,这也是人给予自己的答案。
大海真的是无比广阔,仿若有无尽的胸怀包容一切。前些日子还是乌云密布,海浪汹涌起伏。现在却阳光很好,海浪也弱了不少,难得,晕船的人有了喘息的时日。四面八方仍是全无陆地的影迹,大海无限延伸,直到世界尽头。
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邓老先生偶尔也会上甲板来走几步,看到他稍稍好些,我的心里也好受好多。
曾师傅则趁着天气好的日子多多给我说书,讲很多很多,仿佛他想把自己知道的有益处的知识,道德都刻在我的脑子里,真真做到了诲人不倦,他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我便很疲惫,日程安排的满满的,有时那个教我英文的查理.义律都找不到空隙来教我英文。
大海那么大,对于无事可做的人又显得那么无聊。查理是铁了心要把我英文教好,这开始可能是个乐趣,后面变成了念想和牵挂,再后来便成了某种成就感满满的事。
每每我到了甲板,他总能第一时间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心爱的鹦鹉,喜上眉梢。在任何国家,一个聪明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何况我长得白白净净,人见了,平素生出几分眼缘。查理不止教我英文,航海学和西式海军也颇有涉及,也讲了许许多多西方的礼仪,风俗和生活。当然他也总能提及他的家人,以及他对他的家人还是很思念的。我自然是从他这里,学到不少知识,也长了见识。
随行的护卫一直跟着我,避免和挡掉的一切的危险,我在众人的保护中成长着。
我的好朋友,伴读富察.福宁最近却是常常的闷闷不乐,虽是比我大一岁多,原本像一个小大人似的以一个哥哥姿态在我面前护我伴我的孩子,现在看着其实真真实实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心里的情绪完完全全藏不住的表露出来,小眉头常常锁着,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肯说。
福宁的妹妹云心其实也跟来了,就是那个常常害羞,眼睛大大的小姑娘。她并不是从京城就跟着我们的,而是到了广州才追上我们的。
她可是正正经经的小孩子,跟福宁不一样,她可是经常哭。原本害羞的印象,如今更增添了诸如胆小,粘哥哥,缺心眼儿等等的增补。
我除了学习的时间,还要见一些随行官员,真真是很多人,工匠们也很多在别的船上,也有中国的商船在船队中,比英国的旗舰大很多。英国的旗舰据查理说也只是三等舰,大英帝国还有更大的军舰云云。清庭派的大商船有的都是现征用的,有的又是急急忙调钱买的外国船。说是帝国的颜面,不能怠慢。
我抽时间又去看了云心,主要是福宁得时刻不离的陪着我,我不去他就见不着。最近福宁的情况不太好,船上的颠簸生活让他的体质也下降了些,再加上情绪不太好,心绪太多,心绪太多,我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
去看看云心就当是散心了,主要是散他的心。毕竟福宁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一直在一起。他每每见到他妹妹云心,总能现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常逗他妹妹开心。我们三个因此常相视而笑。
问他有什么心事,他就是不说。瞒着掖着。
一日,我见邓廷桢邓老先生的时候,我差他去取东西,趁他不在询问邓老先生是否知其一二。邓先生说,怕是因为皇帝兴大狱的事情。
“兴大狱?”我心里一惊。
“是的。”邓廷桢语气和缓地继续说道:“这其实我不当说,但臣也老了,也并无私心,陛下问,臣便不隐瞒。”
“为何要兴大狱?”我问。
“这个臣也不知道,天意难测。”他接着说:“事发突然,往日圣上宽厚,想必也是臣下逾矩,多有过错,圣上拨乱反正。”
见他回答仍有所顾虑,我也不好深问,便问:“那富察家会受到牵连吗?”
“这个臣也不知道,富察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又差不多算是外戚,虽安分,但其究竟有无过错,此老臣不知。但云心被送来,应是避祸,可怜天下父母心。另外云心是以侍女丫鬟的名义随往,陛下不可常去看她,以免授人以口实。”
“这我知道了。”我说。恰在此时,福宁也回来了,我便不再说了,之后叮嘱邓老先生多多保重,养好身体,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福宁还是想着他阿玛和额娘,便提议去寻些蜜饯让他带给云心,他这才有一丝丝喜色。
船渐渐又起了摇晃,遇到查理.义律说是可能要遇上风暴,匆匆说了几句,他便又去忙着联络了。船队也各自做着准备。
我不知道的是,危险也正在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