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向上的舱门都被关键,无关的人都在舱室里,甲板上只有值班的舵手和我,我不断巡视着,巡视着已经发生的疏漏和将要发生的意外。
木匠家是广东人,人虽然都不高大,但都很结实,拥有出人意料的耐力和韧性。老师傅没有丝毫不适的表情,几个徒弟中也有不适应风浪的。
雨将我彻底淋透,气温还是舒服的,只是空气中有着大量的水汽。
风一点一点变大,浪也一点一点升高,能见度越来越大,这种风浪和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大海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没有升满帆,但是船速依然很快,一部分是风力,一部分是洋流。船高速地行驶着,却只能依靠着罗经,因为云很厚,根本见不到星星,没法实用六分仪,但还是要保持航速,因为出发的时候,当地英国的海军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的动作够快,可能正好顺着风躲过风暴季。拿着他们给的新海图,我们选了离岸稍远的航线来避开潜在的礁石威胁。但我还是很担心偏航,我又把睡眠缩的很短,而且分几次,时时地看着船,也检查着航向,毕竟容不得任何的大意,因为事关全船人的性命。
火狐很担心我,非要上甲板,我坚决不让,她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的,自从鬼门关闯过来,她身体的力量就卸了很多,再不是那个女杀手一般的矫健身躯。
手里抓着绳索,船随着浪涌起伏着,像人一世的缩影。
在天地间纵横驰骋是很锻炼人的气魄的,人群里的生活让人很容易忘记自己正是自己的主宰者,被随波逐流麻痹着的人正需要灌这一胸的海风。
大海也让人变得纯粹,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都显露出来。
我们接近好望角的时候,遇到了一艘同行的船,是一条超过千吨的运输船,不是军舰,至少表面上没有武器。老师傅说我们不要和他们凑得太近,说那是一条运送黑奴的船。
我听老师傅诉说着他过往的见闻,免不得吃惊万分,这只是距离我那现代的社会100多年的世界,却有着**裸地压迫。我一直盯着那艘船,我们的船虽然小,但却比那艘黑奴船灵活的多,不用担心他们对我们怎么样,但那一船黑人的命运却在牵动着我的心,我无法拯救他们。
我们的船离那艘船越来越近,大概8.9链的样子(约1500米),只看见那艘大船再向海里抛着什么,一点点靠近才发现他们扔的不是东西而是人,不过人都没在动,应该是在船舱里死去的。就在我们接近他们的时候,那船突然扔下海两个还动的黑人。
电光火石间,我人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木匠家的小伙子们也一起出来,将帆收起,想尽办法将那两人捞了上来,他们虽然看着很强壮,但是他俩不住地发抖,身体很虚弱,也站不起来,我将我的房间让给他俩。我的房间还有窗户,安顿好他俩,吃口东西,便回到了甲板上。
船又升起了帆,继续航行。不多时便又追上了刚才那条。
那艘船的水手们朝我们挥着手,他们笑着,喊着:“瘟病,瘟病。”
我们没有理会他们,很快超过他们,继续向前了。
我知道,往前的路上,他们还会扔,扔活的,扔死的,卖掉剩下的。这之后他们还会去抓,还有无数的船像他们一样做着这勾当。北美那些资本家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得来的,带着血,**裸地掠夺。
我知道这一切正在发生着,却无力阻止。
“你们不要靠近原来我的那个房间。”我对他们说。
老木匠姓陈,自然那一家子都随他姓陈,妇人是罗氏。四个儿子是陈安国,陈安泰,陈安民,陈安安,还有个侄子陈水生。除了陈安安,剩下的都是十七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陈安安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老木匠显然是经历过的路比我多,大致瞧准了那俩黑人的病灶,熬了一种不知名的汤剂,便要去喂那两人,我拦住他,我做了简易的覆面的口罩,小心地端着汤剂去喂。
这两人说不了话,但还是有微弱的意识,勉强喝下了,之前饭食也喂进去些,两人都换了衣服,擦净了身体,盖上毯子。船还在晃,我用绳带将他们简单固定,他们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回到甲板上,重又走入风雨。风雨来的正好,正好冲刷我的身体,也冲刷我悲鸣的心。
何止是距我原来的世界一百多年还有黑暗,据那几十年,十几年,那个当下,世界的某个地方,不都存在着黑暗吗?杀戮,掠夺就从未停止过。
明明都是人类,明明在这个世界相遇,却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为什么人们不能心意相通,能感受到他人的苦痛,限制自己的言行。这个世界的人们的悲喜,真的就没有相通的一天吗。
我们驶入那汹涌的海潮,船首撞碎或骑上一个又一个海浪。我和陈家的男人们在海里努力着掌握着船,我们这便算是过命的交情了,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船直击着海浪,在好望角的外海划过一个漂亮的转弯,高速满帆地驶入大西洋。
过了几日,海面的浪涌平息了,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许久未拿出来的渔具也拿出来了,风轻轻吹着,张开了满帆,速度大约10节,风吹来阵阵清凉。
陈安安在甲板上跑着,制造着欢声笑语。陈安国把着船舵,看着罗经也看着海面。我和陈国泰在洗刷着甲板,收拢着杂物。两个小伙子在船舱里补觉。火狐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望着海,像一只温柔的猫。
罗氏说那两个黑人小伙醒了,躺在船上说着她不知道的话。
我下到舱室安抚他们,喂了食物和汤剂,有给他们一人留了几块糖,他们尝到了糖,便不再喋喋不休地说话了,安心地躺下了。
傍晚,大海上的夕阳将海和天空都染红了。罗氏将老木匠钓的鱼,好好地收拾了,做了好多好吃的,香味在弥漫了小小的船,那两黑人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瞪大了眼睛,也清空了锅底。所有人都很满足。船还在航行者,风还在吹着。未来也在静静地吐露着它可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