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情势,文娘势必回不得娘家或夫家,就连先前能为她提供庇护的千绝峰势力,恐怕也已分崩离析难觅踪迹,更遑论为她提供可信的保护。她唯一的选择便只能是找一处最好藏身的地方,待风声过去,再出城做打算。
“撒子叫最好藏身的地方?”白予墨问道。
“离她平时生活的地方远,不会轻易遇见熟人。”龙吟答道,“周围又人员繁杂,便于她藏匿行迹。你们知道锦城什么地方符合这两个要求吗?”
龙吟问向眼前的几个人,他们都比她更熟悉锦城。
白予墨、路长风、李润居、于牧和郑琥,几人相视一眼,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共同的地名:望平坊。
望平坊顾名思义,是盼望太平的意思,位于锦城东面。名字好听实际却是锦城最腌臜的地方。坊内有一美其名曰为“金窖”的粪塘,汇聚了锦城所有的夜香。居住于此的人,除了挑粪运粪的倾脚头,便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日日少不了偷抢斗殴、卖儿鬻女,绝无太平的时候。
“望平坊少说住了上万的乞丐流民。”李润居蹙眉发愁道,“房子乱搭,巷巷又多,一旦躲进去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乞丐不是我们要查的人。”龙吟望向了旁边的于牧,“而是我们的帮手。”
于牧陡然被寄予如此大任,眼睛登时放光,夸下海口道:“我的兄弟伙儿多惨了,一个人钻条巷巷,半天就能把人找到!”
郑琥并未露出半分喜色,道:“她既然存心要躲,自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我们该以何特征去找?”
“不是说了她不会千面公子的内功吗?”于牧心直口快地驳问道。
“不会‘玉台千面笑’,不代表不会易容。”郑琥哂道,“就连我手下的捕头,都会贴髯抹粉改变容貌,更何况隐瞒身份多年的千绝峰暗桩?”
“人的相貌会变,但人的喜好不会。”龙吟道,“根据我以前的经验,最难改变的喜好,是口味。临时寻的住所未必有齐全的锅灶,她这几天一定是在坊内的小吃摊解决三餐。至于她最爱的吃食……”
“肥肠粉。”白予墨朝刑讯房里的花姑努努嘴,“她说的。”
正月十九日一大早,望平坊的乞丐们便收到了一个大活儿——找一个爱吃肥肠粉的二十五六岁的女子。酬金高达每人十个铜板,若真抓到人,还有十个铜板的额外奖赏。
一时间望平坊内所有有肥肠粉卖的小摊小铺,四周都围满了不吃饭干盯人的乞丐。这其中有真乞丐,也有乔装成乞丐的捕快。凡是遇到行迹可疑的人,便由捕快跟踪核实。
但一连盯了五日,别说文娘的人,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见到。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捕快。与乞丐们拿赏钱不同,他们是当差。乞丐们拿一天两天赏钱还行,一连拿了五日,算下来比他们的月钱还多,当即便罢了工。
他们罢工郑琥自是乐意的。因着几十号乞丐的赏钱,着实开销有些大了。这五日的数额,已是吴既明强行让掌管钱粮府库的同知破例拨来的,往后真是一分没了。但突然把许诺的事儿收回,又怕乞丐们闹事,如今捕快们的罢工正好成了他停了赏钱的借口。
再加之,整整五日一无所获,让他已对目前的查探思路存了疑惑。本就想换个探查方向的他,正好借捕快罢工撤回了所有人,自己另寻其他调查方法了。
没了赏钱,乞丐们自然呼啦啦地散去别处讨生活。几日前还浩浩荡荡的盯人大军,一炷香的功夫便跑了个干净。
龙吟本想自己将这笔赏钱续上,奈何锦城分堂一年也没什么预算,她连破了窟窿的堂屋房顶都没钱修,又如何给得出如此一笔巨额的赏金?
更何况,她真正的麻烦事儿并非乞丐们的跑路,而是自己人的跑路。
桃夭自不必说,她一直不想他们抓到文娘,所以从始至终都未掺和这事。白予墨先前还对龙吟说的探查方向信心满满,如今五日过去没了结果,便也对龙吟心生怀疑。李润居本就是白予墨的护花使者,于是也跟了她去。
于牧此时也不知去向,说是继续去求乞丐兄弟们帮忙,但临走时他的眼神闪躲飘忽,龙吟推测,多半是跟着白予墨去了。因为,他一直想拜白予墨为师学剑法,自认识后便见缝插针地向白予墨表忠心,此时正是最佳的时机,如何可能放过?
唯一还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路长风。
他还是与前几日那般,面如止水不发一言,与她扮做劳工夫妻,在这晌午时分就着“金窖”的味儿,在肥肠粉摊位吃粉。
“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信我?”龙吟不禁问道。
“和你一起的五年,你从没错过。”路长风说得云淡风轻,连吃粉的手都未停。这回答于他来说,如喝水般自然,全然不用过脑。
然越是这般漫不经心,便越是让龙吟心生感激。她如今不再是无一错案的“豆蔻神探”,也不再是一呼百应的总堂堂主,她没了所有的光环,落进了最狼狈的境地,他依然愿意信她。
“谢谢。”龙吟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埋头嗦了一口粉,却被辣得连连咳嗽,满眼泪花。她已说不出自己是被辣哭的,还是被路长风的话感动哭的。路长风没多言语,伸手用袖子替她拭去眼泪。他们二人谁都未发觉,此刻布衣素裙举止亲昵的他们,真就是对寻常夫妻。
正揩着泪,龙吟的眼神顷刻变得机敏凌厉。
路长风霎时明白她应是看见了可疑之人,于是,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目光找去,见他们身侧的方桌上,来了一个头发花白,身体岣嵝的老太。
乍一看,这老太周身补丁,与望平坊的普通老太无异。但稍一打量,便能发现她眼瞳清亮乌黑,手背白皙细腻,绝非真正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