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陆拾贰·梦醒
灵渲2025-01-31 12:003,041

  这一回,龙吟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她回到了冀州,回到了明廌堂总堂的院子,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的家。

  院中的演武台上,一个个少年轮流上场比武。

  考核席上坐着龙长勋,他身侧是个十二岁的红衣少女,正是她自己。

  龙吟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选拔明廌堂新弟子时的场景。

  一个十五岁少年,在演武台上的表现尤为突出。一挺笔枪耍得利索,恍如子龙在世,其余少年全然不是其敌手。不知为何,台上的龙吟始终瞧不清他的面容,每当二人靠近,她就只能看见一团灰墨迷雾。

  这少年的高绝武艺引起了十二岁少女的兴趣,在他打退最后一名对手后,少女足尖轻蹬往台上飞去,长鞭扬去欲与他争个高低。

  他枪法虽刚猛,她却胜在身法灵巧,二人打得兔起鹘落胜负难测时,那少年竟借枪绕鞭猛力一拽,利用其力道大过少女的优势,将少女拉向他的胸膛。

  眼看自己就要直挺挺地撞入他怀中,少女脸颊飞起晕红。

  然始终立于演武台中心的龙吟却瞧得清楚,那少年的右掌掌心已聚集一团竹绿青雾,蓄势待发。

  “小心!”龙吟大呼警告。

  但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那少女撞进了他的怀里,也撞上了他蓄谋已久的毒掌。

  这一刻,台上的龙吟终于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路长风。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床再普通不过的床帐。

  “醒了!”耳边传来于牧欣悉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桃夭昏迷时的那间厢房中。白予墨、吴既明、于牧和桃夭四人围坐在桌旁,关切地守着她。他们各个面色凝重,白予墨的双袖染满黑血,桃夭的裙摆上满是红色血迹。

  见她醒了白予墨率先开口,道:“我把郑琥害死了,什么线索都没问到,你罚我吧,死我都认。”

  “呵……”龙吟惨然苦笑,“该死的是我……锦城如果没了,我才是最大的凶手……”

  “长师父,你在说撒子?”于牧对她的话一头雾水,“你为锦城命都豁出去了,咋会是凶手?”

  其余人听出她话中另有深意,尽皆皱眉。

  龙吟艰难地从床上撑起上身,下了床,面向众人跪下,以额触地道:“我,龙吟,错信路长风,以致锦城大祸,请死谢罪。”

  闻言众人皆惊愕。

  “路长风?你确定?”白予墨追问。

  龙吟并不抬头,依旧是以额触地的姿势,回答道:“确定。”

  吴既明亦是对此答案难以置信,反复问道:“有几分把握?”

  “十分。”龙吟的声音哽咽轻颤,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屋内一时静默,落针可闻。

  许久,是桃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所以……我们问了这么多人,才没一个看到路大哥……”

  她的话将众人从惊愕中拉回,路长风的可疑处也逐渐在眼前浮现。

  自野趣园龙吟将舆图与密信交给他后,他就失踪了。吴既明并没有见过他,更没有见过所谓的攻城消息。

  起初,大家是觉得,吴既明那时候忙着打理王府围解后的千头万绪,路长风还没在人群中找到他,便就遭遇西僰兵突然起事,故而才耽搁了送信。

  他们也知道,以他的身手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西僰兵杀掉,就算是遭遇不测,应该也是为了保护百姓与西僰兵交手许久力竭而亡。

  所以,等西僰兵之患解决后,龙吟便托他们在安乐坊多打听路长风的消息,后来桃夭醒后也帮忙问过许多人。

  然而,问过上千人,竟无一人见过他。

  他们本就觉得此事颇为奇怪,如今看来,若路长风是西僰人,这一反常便就说得通了。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西僰人,对不对?”白予墨问道。

  刚刚龙吟说的是,错信路长风导致锦城大祸,此话足以说明,路长风之地位,应是比先前围剿的西僰兵都高。甚至,应该高于郑琥。

  龙吟缓缓抬头,悔泪盈眶,望着众人一字一顿道:“他,是另一个千面公子,更是西僰人真正的王。”

  闻言,众人惊然,屋内死寂落针可闻。

  龙吟目光先是望向白予墨,缓缓道:“昨日,你与王妃一同搜索王府时,亲自捏过她的胳膊,确定她没有内功,才将她误当作普通妇人。现在想来,她内功尽失应是当年千绝峰上你们围攻所致,恐怕是丹田重创,无法复原。没有内力自然也就无法施展‘玉台千面笑’,这就意味着,王妃的年轻娇美,是她自己本来的面目,并非‘玉台千面笑’的伪装。”

  “你的意思是,千面公子不是一个活了一百三十多年的老怪物。而是与天下所有的门派掌门一样,由在任者挑选资质甚佳之人,继承独门武学后扮演。”白予墨说到。

  龙吟点头,道:“千绝峰一役是西僰人为复国的一步棋,从筹谋之日起,当时的千面公子,也就是王妃,定知道自己会面临一场恶战,极有可能无法生还,自然需提前指定继任者,传授独门武学。”

  言至此,白予墨便明白了大半,道:“学武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被选之人天赋绝顶,至少也需数年才能学会艰深的独门武学。这就意味着,长达数年的时间内,一直有两个‘千面公子’共存于世。”

  “一旦明白有两个‘千面公子’,过去许多不可解之事便都通了。”龙吟心如刀割道,“当年,我爹命丧千绝峰,乃因后背遭袭,中了竹雾衔月掌。可他遇害当时,千面公子正被燕影门七子围攻,断无分身可能。如此,他的死就成了一桩悬案。再加之黄予亥广散消息,宣称千绝峰一役全胜,千面公子坠崖而亡。所有人都认为千面公子死了,武林一派欢欣,谁也不会去深想我爹死因的蹊跷。”

  “最后,记得这件事的,便只有我和兄长龙听。我们翻过历年来的卷宗书籍,寻探过天下所有中过此掌之人。但除了一次次印证我爹后背那枚掌印是千面公子所致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线索,直到……今日看到王妃腰骨上的印痕。”

  一旁的吴既明终于明白,为何龙吟验尸时有种种异样表现,出言相问:“那掌印是绿色?”

  “没错,此掌含至毒,会在尸身留下青绿掌痕,其色恰似二月新竹,故名竹雾衔月。是除‘玉台千面笑’之外,千面公子威慑江湖的另一独门武艺。”龙吟说到此处停顿少许,“世上唯有千面公子,能用此法杀死另一个千面公子。也只有千面公子,能在另一个千面公子遇袭时,还去杀害我爹。”

  思及此,龙吟痛悔交织,心痛难抑。

  当初,她在明廌堂醒来,听龙听说路长风将她救回来便走了,因为他自责没有保护好他们父女。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便是一颗为她治内伤的雪玉云朝丸。

  那时的她已被丧父之痛击垮,他的离开更让她倍感孤独失落与孤寂,一夜之间所拥有的平安喜乐尽皆破碎。

  所以,她恨那场意外,恨那个悄无声息杀害龙长勋的凶手,不惜一切地寻遍山河去追查他。

  她以为这场变故后,她已被催大,心如死灰坚冷似冰,足以冷静理智地面对一切磨难,无波无澜地分析一切线索。殊不知,那场变故本身,已成了扎根她心底的执念魔障,再未以旁观者之目去审视过路长风。

  她早已将他和龙听视为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无忧时光里留下的碎片。她像个鞠瓷匠人,珍藏着每一只瓷片,仿佛只要他们还在,她就能将往昔的静好岁月复原,重新做回明廌堂里的红衣少女。

  却没发现,她的执念早已成为闭目塞听的魔障,让她一步错步步错,终致酿成大祸。

  她的思绪被白予墨的声音打断:“可是,就算有另一个千面公子,你又如何确定那人就是路长风?”

  “在存心殿上,黄予亥对我说过一句话。”龙吟语沉若冰,“他说,我脾气又臭又硬,难怪首领对我这么狠,吸髓榨血连眼都不眨。”

  闻言,白予墨亦明白了缘由。

  地窟里的密信事事均向千面公子汇报,足见千面公子便是西僰的首领。但王妃这个千面公子,与龙吟谈不上任何交情,何以能让黄予亥说出这句话?

  “所以,你就疑心西僰首领是你身边亲近之人?”白予墨问道。

  “五年前的不告而别,三个时辰前的不知所踪,其实处处都是端倪,只是我之前从未把他与凶手想在一起罢了。”龙吟沉声道,“排除掉所有可能性,无论多残酷,那也是真相。”

  说罢,她一直强撑未落下的眼泪终于滚出眼角。

  四下阒然,众人皆沉默,唯白予墨走到龙吟身边,拂去她脸上的泪,轻松道:“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而已,杀了就完了。”

  一语如春枝,暖意盎然,偏又能戳中人心最痛处。

  刹那,龙吟眼泪决堤,倚在白予墨怀里,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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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府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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