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正月十五,自龙吟在滨江绣坊与文娘交手后半个时辰,吴既明便下令封城。官府通宵寻找文娘,但无论是她夫家还是娘家,都无人见过她的踪影。文娘仿佛从锦城彻底消失了。
为了能尽快找到人,龙吟带着白予墨、于牧、李润居,还有临时加入的路长风,与郑琥及众捕快一起,再度核对所有文娘的户籍情资。
文娘的确是盐市口一带,被街坊邻居看着长大的姑娘。因一手出神入化的女红,被滨江绣坊的老板看中,娶了做填房。
据说,当初滨江绣坊的老板来提亲的时候,文娘的父母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姑娘是何时入了这五十老头的眼。除了这差了辈儿的年纪,更让文娘的娘亲担心的是,这老板的儿子足足有七个。最大的三十好几,最小的也有十五六了,到时候老的一蹬腿,这帮儿子为了夺家产,不得把闺女给撕了?
文娘的父母本是拒了这门亲事,谁知文娘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竟在媒婆出门后,主动拦住了她,说自己愿意嫁。
当时闹得大家都去看热闹,听见文娘那刀子嘴把整条街都骂了一遍。说以她家这般小门小户,爹娘能找个什么样的亲事?无非是街头的铁匠,巷尾的裁缝,哪家她都看不上。她这辈子,注定要当整条街最风光的女子,滨江绣坊的老板只要肯大办婚礼,她今晚上就能过门跟他洞房。
这番不顾廉耻、惊世骇俗的言论,着实把她那老实一辈子的教书匠爹给吓得不轻。连连大呼家门不幸,自己竟养出个如此不懂礼义廉耻、三从四德的姑娘。
但别人如何说,文娘根本不在乎。她可是实打实地捞到了好处,那滨江绣坊的老板,不知着了这姑娘什么道,还当真办了个十里红妆的婚礼,给他那几个儿子嘴都气歪了。
过去做了当家大奶奶,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账本查了个底儿掉,把老头儿子们派来坏事的账房先生给开了。手段之凌厉,着实让人咋舌,从此绣坊上上下下都服了她这个小姑娘,再也没人敢随意与她作对。
如今,这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突然成了人尽皆知的万岁池杀人魔。被文娘压了十年的一帮儿子喜不自胜,这样一来,文娘等于再无回到绣坊的可能。
而文娘的丈夫则是当晚就病得卧床不起。近年来,他的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一知道自己与杀人魔同床共枕十年,老头就吓得夜夜惊厥,不过三五日两个鼻孔就只出气不进气,床前连寿衣都摆好了。
但不论是文娘的夫家还是娘家,喜欢她还是讨厌她,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此事,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女子,怎么就成了杀人魔?
一连查了三天,无论是明廌堂还是郑琥,都没有什么进展,既没有找到文娘的行踪,也没有弄明白文娘是怎么和杀人魔扯上关系的。
“你们江湖人不是说,那个千面公子极善伪装吗?”郑琥猜测道,“会不会这个文娘已经被千面公子顶包了?”
“不会。”龙吟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丝毫不顾及周遭还有诸多郑琥治下的捕快衙役。
此时,忙活了三天两夜的数十号人,正歇在一间酒楼里,占满了半个大堂的十张桌子,吃着茶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等菜上桌。
一个捕快挨着郑琥,与龙吟等人共处一张可坐十人的大桌,见自己的上峰被一女子驳得不留情面,忍不住出言顶了龙吟一句:“你说不是就不是?一个跑江湖的,还真把个人当神探了?”(个人,四川方言,“自己”之意)
见有人如此顶撞自己师父,坐在龙吟身边的于牧不干了,当即拍桌道:“说话客气点!”
“是你们先不客气!”捕快也不示弱。
“我和文娘交过手。”龙吟语气平淡,她既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驳斥郑琥过于直接,也没有意识到于牧与捕快的争执,需要她这个师父出言阻止,只是专注于案情的思索:“虽然使的是千绝峰的招式,但是其功夫平平,出招并无甚诡谲高明之处,绝非千面公子本人。”
见她认真说起了案情,于牧和那捕快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双双自觉地闭了嘴。
“难道是有千绝峰余孽学了他的易容术?”郑琥问道。
“千面公子的易容术不是靠人皮面具化妆。”龙吟认真解释道,“而是靠修习独门内功‘玉台千面笑’,来改变自己的体态容貌,据我所知,世上还未有第二人会此术。”
“她没有收过弟子?”郑琥道。
“千绝峰上下千余人皆是其弟子,但是,所研习传授的武功亦皆分门别类有所不同。”龙吟解释道。
郑琥的诸多疑问,让白予墨听得很不耐烦,不禁出言道:“她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如果楞个轻易就把独门内功传给别个,江湖上早就有几千个千面公子了。”
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无疑将文娘的身份定了性,绝非千面公子本人,更可能是个普通的千绝峰余孽。但又是如何维持一个十几年未出锦城的市井女子身份?调查初时的矛盾,问了一圈依然没有半点进展,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菜来咯!”响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一个个子娇小的小二,端着只比他腰还粗的大托盘,挨桌给他们这圈捕快官吏上菜。
一碗碗粉蒸肉上了桌,早累得前胸贴肚皮的大家纷纷动筷。
李润居夹起一块到嘴边后,动作停了,不禁抽鼻仔细嗅闻,随即眉心微蹙道:“肉里……被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