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还记得,那是四月十八,她见完蜀王第二日。
那天她临时决定,带着白予墨、李润居、于牧和桃夭,去东郊的龙泉山春游摘桃。
春山芳菲尽,粉实坠枝头。于牧推着箩筐,跟在桃夭的身后,她摘一只,他便接一只,生怕跟慢了桃子掉地上,桃夭又生气。
林间亭子里,白予墨在亭边空地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间,于牧和桃夭满载而归,见白予墨身边没有李润居,好奇道:“大师父,李神医没帮你啊?”
“进了山,他的魂儿都遭草药勾跑了。”白予墨将烤好的鲫鱼盛入用树叶叠成的盘里。
“你又在乱说。”李润居的声音的传来,“我是挖野菜去了。”
一只背篓放在几人面前,青葱欲滴的野菜冒出了筐。
于牧瞧瞧刺比肉多的鲫鱼,又瞧瞧叶比掌大的野菜,撇了撇嘴:“一个全是刺,一个没得肉,咋吃得饱嘛!”
“你个小叫花,学会叼嘴了!”白予墨一记飞踹踢上于牧的屁股,“滚回去要饭!”
“这回管饱了罢?”龙吟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望去,看见龙吟一手拿弓,一手拎了六只野兔。
于牧兴奋不已,快步跑去接兔子,嘴还念叨:“烤兔、卤兔、白砍兔,辣子兔、双椒兔、火锅兔!”
五个人一通忙活,把兔子剥皮炖烤,用光了白予墨从城里带来的所有辣椒花椒,总算把六只兔子上了桌。随后大家便围坐一圈,举着用树叶编织成的饭碗,喜滋滋地品尝野味。唯独龙吟的笑里藏着心事与勉强,筷子执在手里许久,却迟迟未挑一口进食。
全桌吃得最香的要数于牧,手举烤兔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好奇地往桌对面的龙吟问道:“长师父,你今天咋想起带我们来郊游?”
闻言,龙吟眼底微黯,轻叹一息放下双筷,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锦囊。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她将索绳解开,从中倒出四枚拇指大小的铜扣。铜扣形状是掌管律法严明公正的上古神兽獬豸,也是明廌堂名字的由来。每个铜扣中心,皆用小篆刻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你们的名字已经在总堂登记入册了,这是为每个人特制的铭扣。”龙吟道。
“好快哦!才几天就到了!”桃夭眼睛放光道。
“那以后我就算正式工了?”于牧亦是兴奋难抑。
龙吟未置一词,从手中拿起写有白予墨名字的那枚铜扣,转身看向坐于自己右侧的白予墨,郑重地将铜扣放入她的手心:“我不通人情,但幸好有你,让我在锦城的路好走了许多。与你的约定我一直记得,若剩下的那个凶手是千面公子,我一定会亲手将他送到你面前。”
白予墨峨眉微蹙,狐疑地细细打量着龙吟,从出发之时,她就觉得龙吟今日眉宇沉凝,此刻又突然赠物,料定她有未能如实告知的心事。
龙吟并未在意白予墨的打量,拿起第二枚刻有李润居名字的铜扣,转身对坐在左侧的李润居道:“李神医,没有你当初的帮忙,今天我们五人也不可能能聚在一起。可以说,你是锦城分堂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堂众。”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润居接过铜扣,亦蹙眉打量龙吟,他亦觉今日的她有些奇怪。
坐在龙吟对面的于牧,早就期待得双手快搓出了火星子,见李润居已拿到铜扣,猴急地问道:“该我了吧?该我了吧?”
龙吟不语起身,却先走到了坐在于牧身边的桃夭,将铜扣放于她手心,道:“小桃,不管你打算在明廌堂里待多久,也不管你未来打算做什么,都希望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想起这段日子,会是笑着的。”
桃夭望着铜扣,隐隐觉得龙吟这话像极了临别赠言。
等在一边的于牧,见自己的排序竟是在桃夭之后,不乐意地撅起了嘴:“长师父,你也太偏心她了嘛!”
龙吟像看孩子般笑了,走到于牧身边。于牧摊开手心欲接铜扣,孰料,龙吟却掠过他的手,亲自将铜扣别在了他左胸衣襟处。
于牧受宠若惊,怔着说不出话。
龙吟一边别铜扣,一边道:“我不像你大师父,心细如发,时常会忽略你的心思。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还肯当我的徒弟。”
于牧被她这番话搞得惶恐,道:“没得你和大师父,我早就遭砍头了!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龙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环视众人,抱拳揖礼道:“半年来,多谢诸位帮衬,让我把这个堂主当了下来。龙吟,无以为报。”
她行如此大礼,李润居、于牧和桃夭也纷纷回礼。
唯独白予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龙吟,道:“你下一句该不会是要把我们遣散吧?”
“啊?”于牧惊讶白予墨竟会说这话。
李润居和桃夭被白予墨说出心中揣测,不禁望向龙吟,等待她的明确答复。
龙吟望着一双双质问的眸子,没有躲闪回避,坦言道:“明廌堂锦城分堂,今日起正式解散。”
此话如晴日霹雳,于牧脸僵如纸,李润居和桃夭虽有隐隐猜测,但真听到此话也不禁愕然。唯独白予墨波澜不惊,似是心中早有揣度。
“长师父,你开撒子玩笑?”于牧不甘心地指着胸前的铜扣,“你都给总堂报名了,我们都是正式的了,咋可能说散就散?”
“我昨日已向总堂修书,解散分堂,把你们除名。”龙吟的语气静如止水,“这个铭扣既然到了,就发给你们做纪念罢。”
“你把我们当抹桌帕嗦?说丢就丢!”桃夭急出了哭腔,“总要给我个理由噻!”
“非要理由的话,就是我之前冲动了,不该把大家留下来。”龙吟语带歉意。
“你解散了,那杀人魔呢?不抓了?”李润居也追问道。
“抓,但跟你们没有关系了。”龙吟的语气疏离冷淡,将他们拒于千里之外。接着,她望向了白予墨,道:“一个月后,如果千面公子真的还活着,我会提他的头来见你。到时候,我的命也是你的。”
白予墨眸如点漆,静静地盯着龙吟,似要把她看穿:“昨天你见谁了?”
“与你无关。”龙吟冷道。
“你都把我除名了,还说与我无关?”白予墨一声冷笑,“这件事关乎在场每一个人,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龙吟抿了抿嘴角,却不吐一字。王府潜入西僰人的事,他们一旦知道,便没了回头路,这滩夺人性命的浑水,她一人送死就够了。
沉默许久,她拱手施礼:“言尽于此,缘尽于此。众人大恩,龙某有缘再报。”
语罢,她旋身离开,决绝果断无丝毫留恋。
“长师父!”
“站住!”于牧还想追,却被白予墨喝止。
于牧停下脚步,看看龙吟,又看看白予墨,不知该如何抉择:“大师父,你真不管了啊?”
“你的师父,哪个管得到?”白予墨淡定如常。
“那啷个办?”桃夭也急了。
白予墨盯着龙吟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