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寒锁武库梦魂惊
李旭东2025-11-07 13:494,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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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 天

每每到了冬季,温江县[1]便会经常大雾弥漫,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今年尤甚,虽说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却仍旧如同深秋,正午时分还微微感到有些热。

这里距成都五十余里,与成都相比,温江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

温江县境内有一座规模颇大的武库,蜀地诸州郡驻军的兵器大多从此处调拨。武库四角各设有一座高耸的黑漆木制望楼,昼夜均有士卒轮番值守,站在其上整座武库便可一览无余。

武库大门前有一行黑漆杈子,高大厚重的门后是一条笔直的青砖甬道,甬道两侧是三排营房,再往前走有四扇朱漆院门,院门口均站着手持兵刃的士卒,每个院中又套着五到八间小院,每个小院中皆设有一座库房。

这四个大院分别对应夏官府武藏司下辖的司弓矢、司甲、司矟、司刀盾四部,分别盛放着弓矢、盔甲、五兵与刀盾等兵甲之物。

一个月前,武藏中大夫从长安划拨了一大批兵甲运抵温江武库,而颇为诡异的一幕即将在众人眼前上演。

天刚蒙蒙亮,整个武库被一层浓雾笼罩,一片空寂,透着冷森。

一阵大风刮过,随即一阵巨大的声响传遍整个武库,好似万马齐嘶鸣,也好似平地惊雷起,连大地都微微有些震颤,正在熟睡的士卒被惊醒,慌恐地披上衣服跑到屋外,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快看呀!兵甲都飞走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只见无数的刀盾盔甲、弓弩箭矢同时飞向迷雾茫茫的天际,还不时有腰刀、盾牌从空中掉落下来,砸伤了十几个士卒。

武库令裴遵闻讯后忙从房中跑出来观瞧。他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沉重的兵甲真的自己飞了起来,如此离奇的一幕平生还是头一次遇见!

与那些看热闹的士卒不同,他最担心武库会出事,于是命人叫来主簿樊武,与其一同急匆匆地走向弓矢库,恰巧迎面碰上了弓矢库库监刘大路。

弓矢库有七间库房,分别位于七个独立的院落之中。每个库房门口都是两扇双开的大铁门,铁门上有三把大锁,经过这个雨季,已经微微有些锈迹,只有武库令、主簿和库监同时到场时才能打开库门。

樊武和刘大路相继打开了门上的大锁,可裴遵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半天才勉强将锁打开。

樊武和刘大路一起用力将沉重的大门推开,裴遵举起手中的火把,见盛放兵甲的大箱子还整齐地摆放在库房之中,每个大箱子上盖有夏官府官印的封条皆完好无缺,裴遵这下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正当裴遵转身向外走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右脚撞到了一个盛放弓矢的大箱子,那个大箱子居然移位了。

樊武和刘大路忙将裴遵扶起来,可裴遵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高声道:“不对!盛放着满满一箱子弓矢的箱子怎会如此之轻?快撕下封条,打开箱子!”

“库令大人,这个封条可是万万撕不得啊!”樊武拦阻道。

从某种意义而言,封条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从夏官府接收兵甲时往往只需验看封条是否完整无缺即可,划拨到各部时,还要当着前来接收的诸位将领的面撕开,如若封条是完好无损的,即便出现数量缺损、品质欠佳等问题,也与武库没有太大干系,可如若擅自撕开封条,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便不好说了。

刘大路也劝阻道:“明日再撕也不迟啊!”

裴遵却执意道:“切莫多言!本官主意已定,即刻打开箱子!”

虽说二人并不情愿,却也不敢公然违抗上司指令,只得苦着脸撕下封条,用撬棍撬开大箱子。待用手中的火把一照,二人顿时大惊失色,偌大一个箱子里却只有十几张弓弩!

二人又连续打开了好几个大箱子,也全是如此,只在箱底剩余几张弓弩,最多也不过二十张。

刘大路用胖乎乎的手背不住地抹着额头上不断滚落下来的汗珠,一阵接一阵的虚汗浸湿了他的秃脑门,求救般地呼叫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批弓矢是卑职亲自接收的,当时每个箱子都沉得很,如今怎会变得空空如也呢?”

裴遵却并不答言,举着手中的火把。看看墙壁,没有凿砍的痕迹;又看看屋顶,没有人为破坏的印记;再看看地面,也没有盗洞的痕迹,不过却留有一摊摊水迹。虽说温江向来潮湿,可近来并无雨雪,怎会有这么多的水迹呢?即便在向来多雨的夏季,也不会有如此之多的水迹!

“走,咱们到刀盾库去看看!”话音未落,裴遵就急匆匆走出库房,向着黑暗深处走去。樊武紧紧跟在脚步匆匆的裴遵身后。

刀盾库内盛放的箱子也是大抵如此,有的箱子底部只有十几把刀,有的箱子底部只有几张盾,箱子内其他刀盾全都莫名地消失无踪影了。

刀盾库库监邢凤池记性颇好,他瞅着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大箱子,高声说:“这些箱子码放的位置与当初丝毫不差,如若是有人搬动过,卑职定然能够看得出来,况且这夏官府的封条上都盖有官印,如若撕下来,绝无可能再贴上去,而且还贴得如此严丝合缝!”

樊武开口道:“大人,如若歹人蓄意盗走那些兵甲,得手之后也应立即逃走,怎会如此费时费力地将封条一一贴好,然后再将箱子码放整齐呢?况且那些兵甲极为沉重,当初我们雇了上百名役工,搬了半日才搬完。若是小股歹人前来偷盗,怕是搬上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搬得完,若是成群结队的歹人来武库,又怎会不被我们发现呢?”

邢凤池附和道:“主簿所言极是!这的确非人力所能为!况且兵甲莫名飞走又是你我亲眼所见,虽令人难以置信,却不由得不信啊!”

裴遵虽一向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对于樊武那一连串问话,也是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大半辈子,裴遵经过见过的光怪陆离之事数不胜数,但今日这般匪夷所思之事却还是头一次遇见。

笨重的兵甲难道真的能飞走吗?莫非那些兵甲中了妖人法术,抑或触怒了天神,遭到了天谴?

焦 虑

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如此怪事,这可急坏了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宇文宪。宇文宪是宇文泰第七子,时年十六岁。

当年平定蜀地时,宇文泰本不愿让尉迟迥镇守来之不易的蜀地,虽然他是自己的外甥,可毕竟是外姓人。蜀地形势险要,沃野千里,一旦尉迟迥趁机自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宇文泰将儿子们都叫到自己跟前,问道:“蜀地乃是刚刚臣服之地,又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谁人愿意前往镇守?”

宇文泰将目光落在长子宇文毓身上,可宇文毓巧妙地避开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当时只有十岁的宇文宪却主动站出来说:“孩儿愿往!”

宇文泰摇摇头说:“一州刺史,抚众治民,关系重大。你尚且年幼,非你所能为。按年龄授官,也应先轮到你的哥哥们!”

宇文泰又将目光投向宇文毓,宇文毓仍旧低头不语。

宇文毓自然知道父亲是想借机将他支得远远的,好让自己的三弟宇文觉来继承世子之位。如今他是宜州[2]刺史,宜州距离都城长安不过百余里,一旦长安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仅很快便会得知,也很快能赶到,如若去了蜀地,恐怕就鞭长莫及了。

宇文宪却争辩道:“才能大小,无关年龄,因人而异。孩儿愿意一试,如若试而无效,甘愿受罚!”

“不愧是我宇文泰的儿子,年仅十岁居然能说出如此铿锵之语!”

宇文泰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宇文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没想到外表柔弱的宇文毓居然如此倔强!

年幼的宇文宪主动请缨虽收获了父亲的赞誉,却因过于年幼而并未如愿前往蜀地任职。尉迟迥自然成为唯一勉强还算能够接受的人选。

宇文毓即位后又想起了这段往事,于是真心任命宇文宪为益州刺史。

宇文宪虽然来蜀地任职不足一月,却留心政术,善于驾驭,辞讼辐凑,听受不疲,颇受蜀人尊崇。

谁知却遇到这等怪事,心急如焚的宇文宪急忙将此事上奏朝廷。

来 客

长安昌海里,小司马上大夫尉迟纲跳下马,将马交给下人,却发觉门口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厢车。他知道有人到访,便匆匆向正堂走去,可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来人居然是天王正妻独孤夏若,天王妻没有用宫中的銮驾,自然是不希望外人知晓她的行踪。

这样的来访不仅没让他感到一丝惊喜,反而有一种无处藏身的压迫感。

尉迟纲急忙躬身下拜,笑盈盈的夏若却道:“既然是在家中,就免了那套繁文缛节吧!”

尉迟纲的母亲昌乐大长公主是宇文泰的亲姐姐,昌乐大长公主的夫君去世时,尉迟迥只有七岁,尉迟纲只有六岁。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世代,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拉扯成人颇为不易,因此他与哥哥尉迟迥皆颇为孝顺,尉迟迥正领兵镇守陇右,照顾母亲的重任自然落在他一人的肩上。

年事已高的昌乐大长公主近来一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不想今日却与夏若相谈甚欢。

“坐吧!”昌乐大长公主冲尉迟纲挥挥手。

虽说尉迟纲如今位高权重,但在母亲面前却依旧如从前那样恭顺,母亲不让坐,他绝不敢坐。

尉迟纲小心翼翼地坐下,却如坐针毡,预感今日恐将面临一个极难作出的决断。

夏若道:“纲兄执掌宫廷宿卫多年,可谓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当为诸将之楷模!”

昌乐大长公主却摆摆手道:“身在其位,就理应勤勉王事!”

尉迟纲低头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昌乐大长公主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你可知何为王事?王事乃是社稷之事,乃是天王之事,绝非某人之私事!”

尉迟纲自然明白母亲此番话背后的真实用意,急忙说:“孩儿明白!”

母亲突然起身,高声呵斥道:“为母却觉得你未必真的明白!否则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你可还记得儿时曾背诵过的圣人之言?荀子曾言:‘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你身为臣子,竟然逼迫天王退位,是为不忠!你身为人子,竟然违背母亲教诲,是为不孝!你身为兄长,竟然残害涉世未深的幼弟,是为不仁!你身为后辈,竟然对舅父恩将仇报,是为不义!”

尉迟纲忙站起身,跪在地上,辩解道:“孩儿只知觉弟被幽禁在昔日为略阳公时的旧宅之中,万万不敢伤其性命!”

昌乐大长公主却依旧不依不饶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相瞒?觉儿早已命丧黄泉了!他可是你舅父的嫡子,虽曾身居天王之位,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莫忘了当年我们母子无家可归、衣食无着时是你舅父收留了我们。如若不是你舅父悉心栽培,你和你哥哥怎能会有今日?他宇文护怎能会有今日?你舅父临终时叮嘱你等好生辅佐觉儿,可如今你们却将觉儿硬生生逼上了绝路。难道你们就不觉得愧对你舅父的在天之灵吗?”

夏若见状也站起身劝道:“大长公主莫要动怒!此事有着颇多隐情,况且纲兄也是身不由己。”

昌乐大长公主的眼角淌出了晶莹的泪滴,动情道:“隐情?我老了,老糊涂了,不知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老身,但老身却深知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想报。食君俸禄,理应为君分忧!”

夏若挽着她的手笑着说:“您一点儿也不老,更不糊涂,比谁都明白!”

昌乐大长公主转怒为喜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会说话!”

“您可千万要保重,气大伤身!改日再来看望您!”

昌乐大长公对呆立在一旁的尉迟纲说:“还不快快代为母去送一送!”

刚刚经历了母亲那一番劈头盖脸的斥责,尉迟纲还没彻底缓过神来,听母亲这么一说,忙走到夏若的侧前方,恭送夏若出府。

夏若边走边说:“刚刚得到宇文宪奏报,蜀地近来可是不太平啊!”

“杨柱国如今就在蜀地,谅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可最近伪齐在边境动作频频,大冢宰已令杨忠重返蒲坂。蜀地得失关乎我大周兴衰。我大周得到蜀地殊为不易,这中间凝结着太祖的心血,也凝结着令兄的心血。当年令兄出征之际,你随太祖为其送行,忽见一只兔子飞奔而过。太祖曾令你射杀此兔,你曾立誓道,如若能射中此兔,此次出征必会报捷。果不其然,如你所言,喜出望外的太祖还曾将两个貌美的女婢赏赐于你。”

尉迟纲感慨道:“是啊!此情此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已过去四年,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如今蜀地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皆因朝纲不振,王权衰微,如今的危局恐怕是太祖最不愿意看到的!”

尉迟纲此时才知晓夏若这番话的真实意图。蜀地之乱不过是个由头,“朝纲不振,王权衰微”才是她真正想要表达的。

其实他也不希望看到这乱局,可又无可奈何,虽说如今执掌禁军,可如若仅仅靠他来重振朝纲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关键在于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沙场之上敢打敢杀的血性男儿了,人得到的越多,顾虑也就会越多,包袱也就会越重。

他不想失去眼前所拥有的荣华富贵,虽不甘心同流合污,却只得随波逐流。一直以来尉迟纲都在试图逃避,夏若的突然到来却让他一时间无处可逃!

夏若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他内心的纠结,决意再烧一把火,语气平淡地说:“天王一直视纲兄为股肱之臣,授任纲兄为柱国的诏书很快就会颁布!”

尉迟纲两道浓密的蚕眉微微一动,说:“微臣受之有愧!”

“纲兄过谦了,此乃实至名归!”夏若意味深长地说,“兄弟齐心,合力断金!一场更为猛烈的风雨恐将又向我大周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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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相看白刃命悬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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