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问出这句话。
朝洋嘴里含着根烟,手里正在捣鼓什么机械零件,一脸狐疑地瞅着他。
凌轲看见他瞬间想起父亲,“朝哥,我爸呢?”
“d城里面呢,你来找他的?”
“……原来他外出工作就是去d城了啊,可真巧。”陆佑跟他说凌末出去给别人当技术顾问了,想来除了曾经的夕城需要,其次就是d城。
“你爹不是派了基地的人去找你吗?你咋跟到这儿来了?”
“没有,我回了基地一趟又出来了。”凌轲打量一眼朝洋的工作服,开口,“朝哥,你能不能带我进d城?我有点儿事要在里面办。”
“你有啥事儿啊?d城就监狱城和军警处,你要在哪方办事?”
“……”好像哪方都不妙。
最后朝洋被他缠得烦了,勉强同意,“行行行,跟我进去吧,但你可得保证不惹什么事,就算惹了也得立马撇清和机械基地的关系。”
“……”凌轲只当他最后一句是开玩笑了。
等朝洋在杂货铺办完了事儿,就让凌轲跟着他一起过吊桥,有守卫看他没有工作服,拦下问了一句,朝洋替他答,“我一直让他在外面采购,今天回来帮忙。”
守卫没有多说,放他们进去了。
d城和曾经的一级平原有的一比,入了城门后就是长而宽的公用通道,两侧有小道,绿化与标志牌随处可见,再往前走一点,是各种办公楼。
“这些都是表面功夫,真正的分歧口在前面呢。”朝洋继续带他走,远处是一个巨大的绿茵场,类似水坝一样的建筑立在绿茵尽头,有狱警站在那里。
“那儿里面就是监狱城,这里是军警处,我带你进来了,自己看着办吧。”言罢,他掐了烟,掉头走。
“朝哥等一下!”凌轲喊住他,“给个联系方式。”
朝洋走后,凌轲没敢在绿茵场上停留,他绕着栅栏走到一个贩卖机旁边坐着,转动神迹戒指呼唤莫比图和索炘雅。
“何事?”莫比图声音传出来。
“我已经到了d城,能够感知到白丁香花瓣的具体/位置吗?”
索炘雅接话,“监狱城的位置,反应很强烈,并且,产生了异动。”
“异动?”
“嗯,能够让白丁香产生这种幅度异动的,只有夜明砂。”
夜明砂!白堡三年前被盗走的城花,据旧城主夫人讲述,那个小偷被关入了监狱城,但就是不肯说出夜明砂的下落。
看来,夜明砂就在监狱城。
可问题是他该怎么进去呢?里面要么是犯人要么就是警卫,而且管理地十分严格,贸然进去就是白给。
思来想去,他又打电话给朝洋求助。
三分钟后,朝洋郁闷地站在他面前,“你臭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啊?想进监狱城?除非你犯罪了,否则普通人怎么可能进去!”
凌轲看着他,不说话。
“……”
半响,朝洋烦躁地抓抓头发,“行吧行吧,最后一次帮你,谁叫你是我老板的儿子呢!”无语。
朝洋说,每周末会有心理医生团队进入监狱城为犯人进行心理辅导,他们是唯一能够进入里面而且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的外人,他要是能够混入里面,就能进去。
他给凌轲指了指心理治疗机构的位置,就在d城的最南方,是独立私立的医院,里面的心理师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过的,很专业。
凌轲感激不尽,道谢后就往哪儿赶去。
——
以前凌轲也接触过心理师这个行业,怎么说呢,如果在地球上,收入就是两个极端,好的就是一场下来赚了一盆金,普通的则连病人也见不着。
但R星不一样,它上面的物种千奇百怪,生物多样性丰富,大多都有灵智,所以心理这个概念在这里来讲是不同且复杂的。
到了门口,他径直走进去,大厅里坐着两个漂亮妹妹,询问他是否有预约记录。
他道,“没有。”
“那不好意思,周一周二周三我们才接受门诊,周四之后都得进行预约哦。”
凌轲苦着脸,“姐姐,我真的好难受,你知道吗?我感觉睡也睡不着全身都没有力气,走路都要昏倒,能不能让我见见医生……求求了。”
护士姐姐有点窘,“这个,真的不能哦,你可以现在预约,等两天再来……”
凌轲凑上去,眼睛红红的,“姐姐,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服气,护士搞不定凌轲,便打了通电话,不一会儿,一个女人从白净光亮的阶梯上走下来。
风情万种。
凌轲看见她后第一个想到的形容词。
她的模样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一头浅棕波浪长发,酒红色紧身裙配细高跟,肩膀上披着一条绒羽披肩,正朝凌轲看去。
凌轲原本装的忧心忡忡开始不自觉凝滞了,只听旁边的护士姐姐说道,“路主任,他就是非要来门诊人,说活不下去了,想自鲨。”
路主任点点头,看着凌轲,忽然来了一句,“你……和凌末是什么关系?”
???
凌轲睁大眼睛,她怎么知道他爹的?
“父子。”
女人沉默了会儿,忽然道,“让他破例门诊吧,我亲自给我看。”
“好的。”
凌轲心紧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认识他爹?他们关系很好吗所以才要帮他?这算不算走后门?
实话讲,凌轲心里美滋滋的。
路主任让他跟她去了二楼一间心理治疗室,暖阳,蓝窗帘,木桌白瓷砖,贴着墙壁边还有几个橱窗和一个沙盘。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坐。
凌轲捧着水,却越发不安起来,他目的并不是搞心理治疗啊,而是想混入他们明日去监狱城的医疗小队,可该怎么办呢……
“你认识我爸爸?”凌轲见女人坐到了他对面,便问。
“算认识吧。不过,你的父亲倒是很特殊。”
难道她看出父亲是地球人类的身份了?不对,凌末比他聪明多了,这些小细节他肯定会注意。
“怎么特殊了?”
路主任微笑了下,“和你一样特殊。”
“……”
“来吧,我问几个问题,你回答我。”
“姓名,年龄,身高,体重。”
“凌轲,18,179,120。”
路主任记录了下数据,又问,“你目前有哪些症状?”
凌轲眨眨眼,支吾了一下,道,“那个,路主任,其实我是随我爸爸来这里的,想去监狱城看望一个朋友,但是没有资格进入,于是我就想和明天你们这里的医疗团队一起进去……”
路主任放下笔,“你父亲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他嫌麻烦让我不去,但我很想那个朋友,就主动来求你了。”这个女人是主任,应该能决定他的去留,他只能赌一把。
“我可以让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但你得和我说说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他?他什么事?你不会……”她不会喜欢凌末吧!
不是吧不是吧,话说回来凌末在R星待了这么久,应该会有几个女人围在身边吧,再不济也有红颜知己吧?这个路主任难道就是他的青睐者之一?
爸爸,我对你感到很失望。
“嗐,我爸啊,他抽烟喝酒嫖赌,人干的事他从来不干,并且女人无数,家里还有我妈独守空房,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渣男!”
“……”
“路姐姐,世上好男人多的去了,我爸都四五十了,你最多才二十五,他配不上你!”凌轲的嘴炮简直溜溜的。
“你说我多大?”
“二十五啊,不,不对,仔细看,应该顶多二十吧!”凌轲肯定道。
路主任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光,“我今年虚岁五十九。”
“……”震惊之心溢于言表。
她居然比他爹还大?姐姐喜欢上弟弟了?
“我一直知道他有一个孩子,有家庭,我也没想去破坏,只是这情嘛……”她望向窗外,中年人都是克制谨慎的,感情就像被湿毛毯压着一样,偶尔有阳光会蒸发两口气,但很快生活中的琐碎又会零零散散撒下来堵住气孔,一层一层,死了后就可以直接当裹尸布。
即使描述地再阴沉,这份喜欢再艰难隐秘,她也愿意守心,毕竟,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那一天,似乎是四年前了。
她当时在c城的中心医院工作,和丈夫离婚三年多,因为和同科室的院长表妹争上位,被谣传她插足另一个科室长的家庭,后来演变地越来越恶劣,她的女儿早死,身边的朋友少有从医的,无数心酸只能一个人咬牙忍着。
那日风和日丽,她一个人坐在医院二栋后面的休闲园区里吃盒饭,几个人忽然拿着医疗单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小三还当医生给别人看病!我女儿就是在你这里治疗后自鲨了!你自己的心理就有问题!灌输了什么坏思想给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命来!”说着她和她的亲戚就对着她一阵殴打,抢过她的饭盒摔地上,抓头发打胳膊,她抱住脑袋想跑却被他们又按下去。
这几天都委屈和幽怨一个劲儿涌上来,她哭着反抗。
直到一个强势的声音吼起来,“你们在干什么!”她闭上眼听见肉搏的声音,仿佛还有金属撞击声,随后那个声音暴喝,“赶紧滚!”
她睁开眼睛,入眼是温淡的阳光和一个杵着拐杖的瘸腿男人。
他穿着工作服,皮肤黝黑,黑发黑眸,眉宇间是浩然正气。
但他不喜言辞,也没有过多表情,劳动者的皮相科研者的性格。
“谢谢。”她摸了把眼睛,慌乱地整理了下白大褂。
“没事,你的脸好像受伤了。”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她耳鬓下的肌肤。
“啊……”她摸了摸,果然出血了,应该是刚刚那女人扇她时,手上的戒指刮的。
男人给了她一张手帕,没错,是手帕,她愣住了,他道,“擦擦吧,我消过毒。”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的遇见,男人后来送她出门,第二日她就把工作辞了,出去散散心,再也没有见着那个男人,而他的手帕一直在她手上。
再后来,她去了d城,那里打算新开一家独立私营的心理治疗机构,她去面试,过了,因为有资历本事,不到一年就晋升为主任,投资方把这个机构暂且交给她代理,从此,她就在d城生活。
一个梅雨季节,天边昏暗,石板上针一样的雨水撞成星星,她撑着伞在街道上走着,忽然看见前面几个男人淋着雨在一辆重型装甲车边维修,有一个甚至躺在雨里修车底。
她本想直接走过,却被那人的声音惊住了脚步,那人从车底爬出来,对同伴道,“雨太大了,你们先走吧,我把车给回仓库里。”
她猛地回头,那人装着假肢,吃力地去把后备箱关上,抬头就与她对视。
她恍惚了下,走过去给他撑起伞,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淋雨会生病。”
“是你……”他对她还有记忆,有些意外在这里上班看见她。
“你是这儿的医生?”他看见她的胸牌。
“嗯,我在前面心理治疗所工作,要去喝杯热茶吗?”
“有点晚了,我还有工作,改天吧。”
“好。”
两人分开,这是他们第二次遇见。
之后还有很多次,她在d城看见他,都是来这里当技术指导或者运货来交易,这个男人很沉稳,却不乏爆发力,理智透彻又喜欢创新。
她年轻时就钟爱这种类型,但爱而不得,没想到饱经风霜快到迟暮却偶然发现这种男性。
心生喜欢是真,但她后来和他接触时有意询问打听过,他叫凌末,有妻儿家室。
两人像隔着河岸行走,他走在前,她跟在后,她注视着他的背影,他望着前方。
思绪收回,她看着面前和凌末眉眼有些相仿的少年,淡淡笑了笑,“你父亲经常来这里工作,我和他只是认识,朋友关系,哪有这么夸张。”她还是否认了。
凌轲哑言,女人的心思本来就难猜,何况一个表面二十五内心五十九的女人呢。
“明早七点,这里门口集/合,迟到了就进不去了。”
“明白!”
凌轲高兴了,精神抖擞下了二楼,前台小姐姐看见他笑容满面的一下子对路主任更加敬重了。
——
朝洋临走时告诉他他们在军工厂工作,他沿着指示牌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圈才看见那偏僻却庞大的厂房。
路上还有警卫把他拦住,他一律报了朝洋的通讯号码。
d城的军工厂和c城的机械城相比起来要高级地多,不管是生产环境还是工人的身体素质都是一等一的。
内部占地十万平米,被细分成好几个流水线,凌末负责的是第三厂,精品枪械/制造。
凌轲每次走进这种大型的充满钢架楼梯的复合式工厂就有一种特殊的喜悦感,算是他的一个怪癖吧。
他给朝洋打去通讯器,后者来接他,跟伺候少主一般领他去了三厂。
他一眼就在人堆里看见了凌末,他佝偻着背,在人堆中央画画写写着什么,不时出声讲解两句。
“咳。”朝洋十分刻意地咳嗽一声。
凌末抬起头来,与凌轲视线相撞。
他继续讲解图纸,没到几分钟就把工作交接给负责人,推着轮椅走到凌轲面前,“小轲,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凌轲道,“对不起爸爸,当初是我莽撞跑出去了,我去了黑城。”
“黑城?是传说中c城的无间城市吗?”
“嗯,我们出去说吧。”凌轲推着他的轮椅走出三厂,绕着十万平的厂房大型通道慢慢走着,聊天,“阴差阳错的就去了那个地方,还进入了鬼神塔,见到了鬼神塔的大祭司,还有传说中的白丁香。”
他就像个小孩一样把奇闻异事都讲给了凌末,凌末认真听着,问他,“那个少年呢?”
“谁?”
“盛黎。”
凌轲不由自主摸了下衣兜,道,“他……不是走了吗?”
“去找你了。”
凌轲没有说话,半响才道,“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我希望你不要跟他接触,你毕竟要返回地球,距离下次休眠只剩一个多月了吧?届时,你就不用再换身体了,回家吧,和我一起回去。”
凌轲愣了愣,“你打算回去了?”
“嗯。”
一时之间,凌轲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滋味,可能更多的是喜悦吧,自己来R星三年多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但欣喜激动之后却是丝丝惆怅,一个月啊,他能够游历完R星吗?还有,关于盛黎,他得知他会永远离开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吧,我们就一起离开。不过,你打算怎么走?”
“我这么多年埋头苦研的成果也是时候拿出来了,它可以供我们回到地球。”
“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都想回家啊……可是为什么不去求助金乌军团呢?他们就在一级平原北方森林里,与世隔绝。”
“太远了,爸爸的腿脚不好,而且,我劝你还是少跟金乌军团的人打交道,虽然已经几十年了,物是人非,但凡事靠自己总信得过。”
“你就是太倔了……”
凌轲与父亲畅谈了很久,然后回了三厂继续工作,凌轲闲来无事便帮他打打下手,顺便学学技术。
唉,在实际操作的时候他不禁想,要是盛黎苏醒并且是人形的话,一定会在这里如鱼得水,甚至被称为天赋型人才。
到了晚上,他跟朝洋他们几个去了集体宿舍,他告诉他,他们已经来了半个月了,最后一批货已经交出了模型,差不多再隔一个星期就回基地,问他一不一起回去。
凌轲摇头,“不了,我在这儿还有事,我跟你说的那些事你都别跟我爸说,不会惹出麻烦的。”
“行行行,睡了睡了。”
——
第二天,凌轲按时到了心理治疗机构门前,加上他共有七名医疗队员,路主任给他了套白大褂,他穿上后,就由她带队进入绿茵场。
晨曦的微光中,那道大坝和影子一样黑,驻守在前面的狱警一动不动立着,比标志牌还敬业。
路主任出示医疗所身份牌,狱警直接让他们进去。
原来那道水坝一样的建筑一是用来作为监狱城城门,二就是平时军警在绿茵场上训练时做爬墙用。
一进入里面,就是一个超级大院,乌黑的钢丝网把这里重重围住,几栋低层楼在正中间,两边则是高栋楼。这只是第一印象,他没有机会细致去观察,因为狱警直接把路主任带去了监狱医疗室,和她核对工作后才走。
“你们按照上次的序号继续去给病人治疗,注意记录清楚信息。”路主任换上白大褂后就从风情万种变成了风姿绰约的女医生,安排起工作来有条不紊,令人听服。
等其余医生都走了后,她才对凌轲道,“好了,接下来你就自己去监狱找人吧,狱警会不时巡逻,但如果低调得话是不会管‘医生’在干嘛的,明白吗?”
“嗯,谢谢你路主任!哦对,我爸昨天晚上还跟我说,d城最美的女人就是你。”
路主任:“……”
凌轲出了办公室就转动手上的戒指,莫比图和索炘雅的声音分别在左耳和右耳响起。
“帮我感应一下,白丁香和夜明砂在哪儿?”
“就在附近,已经到了感应极限。”
凌轲无语,这里上百个号子,不会要他一个一个进去找吧!而且很有可能白丁香和夜明砂在犯人身上,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有些牢房里面已经有了心理师,他慢慢走着,一个个查看这些人的面貌,忽然莫比图说,“你仔细想一想,一直在鬼神塔的白丁香为什么花瓣会出现在这里呢?”
“为什么?”
莫比图沉默。
“好好好,我想想,难道是有人摘下了一片花瓣然后来到了这里?”
“嗯。”
“会是谁呢?白丁香有鬼神塔的屏咒保护,只有塔的核心才能开启,当时它是被……邱图摘下的!但是后来我们夺回来了啊……”
“会不会是那小子第一次摘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折了一瓣?”索炘雅道。
凌轲想想,觉得有可能,但是他为什么会来d城?又是怎么进来的?
最可怕的是,他带着白丁香来与一直在隐藏在这里的夜明砂会不会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