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我念你是我的学生和同事的份上并不想把此事闹大,你告诉我,凌轲在哪儿?”摩天大厦的落地窗前,婉雅冷冷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上个周末,是他们一家约定好出去爬山的日子,但凌轲没有回来,婉雅给他打电话,无法接通,凌末回来和她一起去隔壁城市他的大学找他,结果收到凌轲已经休假一周的消息。
他们报警了,排查了附近所有监控,最后矛头指向星辰科技公司。
刹那间,他们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赶到公司,一询问才得知,凌轲的确来找过这里的工作人员,是楚铭。
婉雅曾给他当过导师,比较了解楚铭这个人,当即把他喊来谈话,结果对方很不给面子,犹犹豫豫,一直不肯说。
连续僵持了三天,楚铭差点收到律师函,他最终把婉雅和凌末带去见转移到私人实验室的休眠仓,凌轲的原身正沉睡在里面。
博士在检测运行情况,看见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
“小轲他走了多久了?”
“两个星期,在R星一个多月。”
婉雅紧紧皱眉,“R星的金乌基地与地球中心早已断了联系,你们是如何把他送过去的?”
楚铭道,“强制送。”
婉雅呆滞,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大吼,“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多危险?!你想让小轲死么!”
楚铭沉默,硬生生受了她的巴掌,这是婉雅第一次失态,她捂住脸,凌末把她揽进怀里,冲博士问,“小轲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很奇怪,连接信号突然中断了,但休眠仓数据保持不变。”
楚铭愣了一下,立即走过去在电脑上敲击,半响他道,“凌轲回来了。”
所有人都怔了怔。
这还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可以说是这项技术的一个突破性发展,他们望着亮起信号灯的休眠仓,赶紧围了过去,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空洞地望着他们。
“你儿子这种情况是暂时性失忆,应该是头部和精神受了创伤导致的,带回家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长则一两年,短则三四个月,定期来做检查。”中心医院精神科室里,医生开出诊断单,凌末接过,“好的,谢谢。”
他拉着凌轲走出医院,外边是骄阳似火的夏季。
距离凌轲因身体承受到极限自动返回地球已经两周了,他什么也不记得,凌末和婉雅只好轮流在家照顾他。
有些时候半夜,凌末会看见凌轲独自走出客厅去到阳台,望着满天的星斗发呆,他会喊他,问他是不是有心事,凌轲会摇头,“没有。”
“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抚摸他的头,少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浅淡。
凌末和婉雅忍受了这种生活近一个月了,凌轲的记忆没有一点好转,甚至演变地更加恶劣,他似乎变了个人,流连外边的世界,经常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不见,光是报警他们就报了不下五六次。
心理医生:“这种情况,我建议要找出问题的根源,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你们最好要弄清楚。”
凌末看着婉雅,后者沉默回视他,这一切的矛头无不指向R星。
——
R星。
死寂之后迎来了万物复苏,被署名的城市都被毁坏了,R星回到了半个世纪之前的样子,只是没有了战争,多了很多废墟。
环境被破坏了,人类渺渺,异种存活岌岌可危,R星的军警们重新打造一级平原,这一次,不再是人类的庇护所,而是R星所有物种共存的新城市。
神已经离去了,但换来了人类和异种的和谐。
一级平原之中,出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斯城斯诺——造飞艇两兄弟,雪公主和越——白堡的两个主人,胖子和鸡冠头——两个有幸没死的小混混,还有路主任和她的护士同事——从d城逃亡进入一级平原,何蒙奇——新陆军,奇诺——那个身份诡异的少年。
熊头和方头暂时管理着一级平原的事务,伤员占了一半,其余的则为食物能源物资所忧愁,他们组成队伍去附近搜寻,一般要好几天才觅得到食物。
盛黎这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斯尔释放的能量让他全身都被狠狠一震,不过幸好他本体有一半毒兽基因,混合基因让他更加强壮不易死。
醒来已立夏了。
平原被重新建立,遥看外边一片泥泞,这里已经长出了新芽,绿意点缀花苗,庇护所扩建成了一栋栋独立厂屋。
他有些恍惚,被几个人带去了军警营地的一间帐篷内,熊头和方头正坐在里面。
“醒来两天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只是头有些痛。”
“来吃点东西。”方头给他递去酒和肉,他挑眉接过,也不跟他们客气。
“你说说,你和凌轲在天空中消失后都干啥了?”
盛黎啃着肉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抹了抹嘴,“凌轲……”
凌轲……好熟悉的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见过,但记忆很混乱,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就……进入了逻邂门,用神迹戒召唤神明关闭它呗。具体的事我记不太清,之后怎么样了?”
“你问我?之后我就看见你和他从天上掉下来,神明说是你们拯救了R星。”熊头沉沉道。
“哦?”盛黎看了他一眼,还挺意外,“没想到我这么有本事啊,对了,那凌轲呢?他在哪儿?”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的身边似乎一直跟着一个人,他们之间的记忆片段在他脑子里很模糊也很混乱,但提到他就让他不自觉在意。
“他……”熊头和方头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他。
“嗯?”盛黎把酒一饮而尽,浅绿色的眸子不解地望着他们,“怎么了?”
“你还记得他么?”
“有些记不得了,但我和他之前应该很熟吧?脑子里有他的影子。”
熊头不言,方头与他碰杯,“既然你都忘了,那就别想了,接下来就留在一级平原吧?外边虽然灾难停了,但危险从来没停,你加入军警吧?”
盛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这个兴趣,我讨厌死板的纪律和每天累死累活的训练。”他塞了一只鸡腿到嘴里,“不用管我之后,反正我也不会给你们添堵,当我是个……花草树木吧。”他望了眼窗外,这么说。
熊头和方头对视一眼,最终答应,“行,随便你吧,只要你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们不管。”
“啧,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坏啊,R星还是我拯救的呢,按理说你们应该喊我拯救世界的英雄才对,别跟我叽叽歪歪的……”
盛黎还是曾经盛黎,叛逆,尊于自己,他走出帐篷,深呼吸一口空气,阳光照射到他身上,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啊。
他摸摸/胸口,摸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骨哨,一个是萤石。
他记得,这把骨哨是阿紫给他的,可以召唤它的东西,至于这颗萤石,脑子里忽然涌现了一副场景,一个少年站在讲台上举着萤石滔滔不绝地讲述故事,转眼他缩在石堡角落里,害怕地望着他。
盛黎皱眉,不去管它们,自个儿在一级平原瞎晃。
遇到了斯城斯乐两兄弟,他们还是被军警带入了一级平原,流浪发明家的身份结束了,但两人对发明的热衷不改,被熊头和方头任命在军警技术部工作。
“大英雄!”斯乐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真有缘分。”
“怎么就你一个,凌轲哥呢?”斯城问。
“不知道。”
两兄弟请他去看看他们最新的设计,他正好闲着无事就去了,结果一瞧,是一架螺旋飞机。
这两货硬是对飞天有种执着。
“盛大哥,帮我们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改。”斯乐在这一方面特别崇拜他,完胜他哥。
盛黎也不懂这玩意儿,没敢瞎说,结果在厂里看见了胖子和鸡冠头。
他们被军警带入一级平原后就在厂里干活,斯城斯乐说起来还是他们的上头。
“盛哥!大英雄啊!”胖子奔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直接把后者按倒在地上,盛黎眼皮狠狠跳了两下,给了他一脚,胖子才磨蹭起来。
“我真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盛哥!我还以为你嗝屁了!没想到你又活了!”胖子简直要哭了出来。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盛黎拍拍裤腿,扫了一眼鸡冠头,“监狱里待瘦了。”
“盛哥!呜呜呜呜呜……”鸡冠头仿佛被点醒,也扑了过来,抓着他的衣摆使劲抹眼泪鼻涕,“你太伟大了,我就知道你和凌哥两个不同凡响,不仅救了我们还救了整个R星,认你做大哥真是我们这辈子的福气!”
盛黎无语地推开两人,“正常点行?都是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干什么?”
胖子和鸡冠头非要拉着盛黎叙旧,斯城斯乐给他们放假,盛黎和他们待了一会儿,问今后打算,两人回答很统一,“就待在一级平原了,这里重建,没有之前的规矩,我们这些人可以在这里打工赎罪,前途平平安安的。”
盛黎点头,觉得挺好,跟他们又扯东扯西后,直到黄昏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爬上屋顶,从腰上取下竹笛,对着落日余晖轻轻吹奏,不多时,他看见了一个紫衣少女与一个黑衣少年在平原边境上相会。
少女是化为人形的阿紫,少年是历练R星后归来的奇诺,他的年龄看起来和她相仿,他们一同坐在一棵树上,渐渐的,少女靠在少年肩膀上,晚霞把他们照映成一副画。
盛黎吹奏着轻缓又带了点伤感的曲调,他什么都能慢慢记起来,但唯独关于凌轲,只有杂而乱的模糊记忆,知情者对他隐瞒,未知者不断提及,他躺在黑瓦上,仍由最后的夕阳没过他的身体。
——
凌轲醒来是在公园里,晨曦有点冷,头顶有鸟叫声。
他昨夜……迷路了,兜兜转转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好找了处人民公园,缩在小孩子玩的滑梯上过了一夜,还好是盛夏,他熬的过去。
独自咕咕叫着,一条流浪狗在他脚边嗅了嗅,他摸出电话,里面只存着两个号码,婉雅和凌末。
他随便按了一个,是婉雅接的。
“小轲!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在一个海滨公园里,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摩天轮。”
“你就在那里别动,妈妈马上来接你。”
凌轲挂了电话,他面前就是一片海域的峡角,这里被当地地皮开发商建成了一个游乐园,临海游乐园,每天都有大批游客来玩。
他看着那深蓝色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忽然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画面:深黑色仿佛凝住的石油一样的海面,海鸥直直坠落下去,海岸线被海水吞没,它们像怪物一样缓缓爬上陆表……
他使劲摇摇头,然后就听见婉雅的声音。
“妈妈。”他走过去,喊了她一声。
婉雅抚摸他的头,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主动喊她妈妈,看起来,他心里已经在接受她了。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跟我回家吧。”
婉雅是开的车来,副驾座上,凌轲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么?”
“嗯,我只记得你和爸爸的脸,其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每晚你都会头疼对么?”
“嗯,头很痛,很难入睡。”
婉雅心疼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小轲,妈妈和爸爸可能要离开家一段时间,我们打算把你送到老家一阵,那里安静环境好,有助你修养。”
凌轲对老家没什么印象,但很失落,“必须走吗?”
“嗯,老家有奶奶,有爷爷,住在乡镇里,他们都很慈祥温暖。爸爸妈妈要去找回你的记忆,能理解吗?”
“找回记忆?”凌轲疑惑,婉雅摸摸他的头,给他整理微长的刘海,“嗯,你的记忆遗落在了某个地方,这一次爸爸妈妈替你拿回来。”
三日之后,凌轲搭上了去往云江的列车,沿途经过了群山和水峡大坝,他被阳光照的昏昏欲睡,待到了站点,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他四处张望了下,一个老婆婆和一个老爷爷握着电话朝他走来,“是小轲么?”
“你们……”
“是爷爷奶奶啊。”
“爷爷,奶奶。”
他们接过凌轲的行礼,带着他上了一辆小卡车,沿途跌跌撞撞,到了镇口换成了一辆装满稻草的拖拉机。
鸟叫和蝉鸣不停交替,阳光灿烂,风一吹田野里翻涌起一层层金色麦浪。
一路上爷爷和奶奶给他介绍这里的环境,他们说这里叫望川镇,几十年前是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后来打仗被填了,演变成湿地,因为环境风景好,渐渐有南方人来这里居住,成了小村落。
凌轲躺在稻草上,闭着眼感受阳光灼烧他的皮肤,“爸爸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么?”
“对啊,你老爸一直在这里住到了十五六岁,才离镇去外地读书,当时这里还差点被评为旅游度假景点呢,后来政/府不愿意才渐渐没落。”爷爷道。
“好几年没见小轲了,你长得跟你爸小时候特别像,但比你爸清秀,这一点像你妈。”奶奶握着他的手。
凌轲和他们说说笑笑,半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老房子。
这里得走一截山路,不过是铺了石板砖的斜坡,弯弯绕绕过了一截Y字路口,他看见了一排葡萄架,上面结着一串串饱满莹润的青紫葡萄,阳光下颗颗发光。
有两个小男孩在斜坡上完滑板,看见来人后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
“前几年我们还住的平方,现在都改成独立小院了,邻居都认识,以前一个村子的,你还记不记你三四岁那年回来,吵着闹着要在这里读小学?”
“不记得了。”爸爸妈妈应该把他失忆的事情都告诉他们了。
“没事儿,你来我们乡镇这里,空气好,又安静,适合养身体,奶奶一定会把你喂地白白胖胖的。”
“……”
乡村生活凌轲很快就适应了,每日清晨就去山麓田埂里看这里的人放牲畜,有些时候会和院子外的小孩们玩玩玻璃弹珠,他们都亲昵地喊他哥哥,其中一个叫圆圆的小男孩特别黏他。
到了割麦子打谷子的时节,凌轲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他的笑容多了,孩子气释放了出来,他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朝田野里跑去,金色的麦浪无边无际,平原山丘尽收眼底。
要是一辈子住在这种地方也值了啊。
他想。
“小轲!帮我把这麦子抱到拖拉机上去!”爷爷在原处喊他,他大声回应,“来了!”
他抱着满满一怀的麦秆穿过田埂,忽然看见了远处的洞穴里开出来一辆白色汽车。
他认得,是他家的车。
他把麦秆抱进拖拉机上,然后趴在上面望着它。
不多时,车辆停在了宽阔的水泥地上,走下来了一男一女。
是凌末和婉雅。
随着他们步步走来,凌轲眼睛越来越亮,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嗓子眼一上一下,仿佛什么就要喷薄而出。
“小轲!”他们同时喊他的名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顾一切跑向他们,紧紧抱住他们,终于哽咽出声,“爸爸……妈妈……”
晚夜,清风浮动暗香,月上枝头,满地碎星点点。
乡镇的盛夏夜晚空气清凉,漫天星子璀璨,一条银河玉带横贯长天。
小院中的石桌旁,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
桌上摆满了照片和录像视频,还有两样很奇怪的东西。
凌轲一张张翻看,一幕幕回忆,他看见了重建之后的一级平原,看见了熊头和方头,还有只留下侧影的许许多多熟悉的人,他看见了重新被冰封的黑鲸海域,它的海水依旧很深,但映出了蔚蓝色的天空。
曾经的abcde城在重建,不同的是异种和人类已和谐共处。
“这里是……f城么?”凌轲忽然翻到了一张全是废墟的照片,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类的背影。
“对,这座城市没有被划归重建范围,也很少有人去那里。”
凌轲不知怎么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他揉了下眼睛,放下照片,瞥到桌上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是一个圆形的小巧精致的像联通器一样的物品,另一个则是一颗蓝绿色的萤石。
他把它们握在手心里,心脏很疼,缓缓开口,“我见过它们。”
凌末和婉雅相视一眼,叹气,“小轲,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不要憋在心里。”
凌轲摇摇头,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只是好像想起了什么,爸爸妈妈,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凌末和婉雅点头,“不要勉强自己,累了就去休息。”
凌轲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暗夜无声,灯火阑珊,他才低头看着那个联通器,轻轻按了按它上面的按钮。
忽然,一阵微弱的滴滴声在周围响起。
他愣了愣,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滴滴……滴滴……一声一声,好像越来越近,他有些窒息,猛地站了起来,转身——
夜风温柔,吹散了一地的白茉莉,一个少年背着月光慢慢走向他,他眼似翡翠,发若银丝,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里握着联通器。
凌轲深呼吸,眼底情绪狂滥翻涌,是幻觉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