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桢清回房时已经到了亥时,神情有些疲倦。
门外传来昭文的声音:“世子,您若是还有什么不适,及时记得喊我。”
云桢清嗯了一声,往屋内走去。
刚才与前来探望的左丞府千金林玉蝉交谈几句后,他突然头痛欲裂,只得匆匆命人将林姑娘送回家。
此举实在失礼。
他依稀记得,林玉蝉曾救过自己三次,最近一次是在破庙中,是她和婢女发现了受伤的自己……恩情深重,难以偿还。
可心里却像缺了一块,总觉得那晚在那间破庙里,他似乎做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定。
如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云桢清迟疑地抚上心口。
记忆从破庙那晚到天亮那段完全空白,无论怎么回想都无济于事。
问起林玉蝉,她也言辞闪烁,只说记得直接送他回了家,似乎同样有些记不清了的样子。
云桢清眉心紧锁。
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陌生姑娘。
此刻正坐在他的床榻上,自得其乐地翻阅着一本书。
心口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像被什么轻轻撞击。
姑娘掀起眼睫,那双润泽泛红的大眼睛看向他时,仿佛有轰鸣崩裂之声从遥远的地方涌入他的耳中,浑身骨血都随之震颤。
“云桢清,你怎么才回来?”
心口空的那一块,莫名被补齐了。
云桢清缓缓皱眉,“你是谁?”
房内静了片刻。
姑娘眼睛睁圆了一些,收起书坐了起来。
一头雪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自肩头滑落,像是洒了层轻柔皎洁的月光,落在他刚躺过的寝具上。
“云桢清,我惹你生气了?”
他转过头退回门边,开口要喊人,“昭……”
门刚推开一条缝,却被一手摁住了门。
“你怎么了?”唐玉笺眉头拢在一起。
云桢清后退一步,身上隐隐透出防备,“姑娘,请你不要靠得太近,男女授受不亲。”
“……”
唐玉笺一愣,问,“你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啊……你该不会是话本里写的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绝情公子吧?”
云桢清拧眉拧得更深,张口就喊,“昭文。”
“别喊!”
唐玉笺眼皮一跳,连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别喊他,我可不想看见他,他每次看到我脸色都不好,现在见我回来了又要阴阳怪气一番了,不想听!”
抬起眼,却发现面前的人整张脸都涨红了。
一双深琥珀似眼眸望着她,石化似的怔着不动,薄薄的耳垂也蓦地浮上一层血色。
“你到底怎么了?”唐玉笺觉得奇怪,缓慢松开手,嘴巴抿着,满脸无辜,“我没做错什么吧,你怎么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云桢清不动声色地拉开了点距离,身体紧张僵硬,垂眸看着这举止大胆的陌生姑娘。
她的外表不似任何一个凡人,与尘世显得格格不入,单看发色瞳色,疑心她或许非我族类。
云桢清冷下声音,“我不喊人,你出去。”
唐玉笺一愣,眼睛更红,“你要赶我走吗?”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模样,云桢清忽然说不出重话。
他拧着眉,目光闪躲,几番隐忍。
无法直视她的那双眼睛,心肠也硬不起来,甚至无法说重话将她赶出自己的寝房。
白发红瞳的姑娘脸上写着低落,转过身十分自然地坐在桌子旁,手一挥,凭空变出了一只杯盏给自己倒水喝。
喝了一口又转头看向他,幽幽地说,“这茶都凉了。”
云桢清提起瓷壶,习惯性地将它放在暖炉上,动作却在半途顿住。
自己为何如此自然地听从这位姑娘的差遣?
唐玉笺转过头,晃了晃手中的陶杯。
他敛起神色,平静地为她换上茶盏,斟满后开口,“姑娘,此处是在下的寝居,孤男寡女不宜久留。稍后还请回到你来处。”
“你以为我愿意来?”唐玉笺斜睨他一眼,咬字清晰,“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准备着那么多我喜欢的东西,故意引我过来的?”
她指向窗边软榻,“那个软榻是你让我看话本坐的。”
又掀开桌上锦盒,她指着里面的蜜果说,“这些不也都是我爱吃的?”
云桢清怔在原地。目光随着她纤细的手指掠过软榻,锦盒,百宝格,这才惊觉房中不知何时多了这许多陌生物件。
窗边烟粉色的软垫绝非男子所用,锦盒里的果脯蜜饯也都是他平时不会碰的。
他从不喜甜食,除了规矩时间进餐之外,不再碰其他的东西。
这些凭空多出来的东西,就在这里放着。
他的头又开始疼痛起来。
“为什么不理我?”唐玉笺来找他是想同他一起吃饭的。
肚子有些饿了,她身上带着银子,还记得昨夜和云桢清说过要养他,准备带他去上次的酒楼里吃烤乳鸽。
可怎么一觉醒来,他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非像书中说的,男子都是这般得到了就会换一张嘴脸?
唐玉笺绕到他面前,对上他低垂思索的双眼,“你看我一眼。”
云桢清皱眉,不堪其扰。
唐玉笺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云桢清没料到她竟会直接凑近触碰自己,脸色微变,身体下意识后退半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姑娘……请自重。”
掌心传来纤细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莫名一悸,又倏地松开手。
耳尖却诚实地泛起薄红。
“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是那药粉的后遗症吗?”
姑娘眼睫低垂,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我?”
药粉?她怎么会知道药粉的事?
云桢清皱眉,疑心自己真的忘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即便记忆有缺,自己应当也不会轻易与陌生女子牵扯不清。
“姑娘为何一直纠缠我?”
她笑了,弯了弯眼睛,语气带着些甜腻的稚气。
“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