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的魔气从黛眉身上涌出,在头顶盘旋一圈,倏地窜向远处。
黛眉双目紧闭,面上的黑纹缓慢消失,痉挛抽搐的四肢也逐渐归于平静。
“黛眉……”玉笺张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可就在松手的刹那,黛眉忽然一挣,从她臂间倏然溜走。
眨眼之间,周遭只剩下玉笺和奄奄一息的小奴。
青衣妖奴捂着缺了的半边脸,蜷缩在杂草丛中呜咽着发抖,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
妖奴虽然是男子,却爱用劣质的胭脂涂抹眼角,敷面擦粉。
现在撕裂的嘴角空洞地大张着,毁了半面脸,另一半尚算完好的脸上,胭脂被血污晕染成大片的红晕,像戏里被揉烂的妆面。
怕是永远也做不成主子了。
黛眉不知踪影。
玉笺咬牙,捂着肩膀往前追。
掌心下一片潮热,伤口处却透着股阴寒,一时之间意识也开始昏昏沉沉。
她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跑出去一段路,刚拨开荒草,突然脚下一空,急忙后退稳住身形。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不太对劲。
地面深深凹陷下去,向前蔓延。
玉笺迟疑了一下,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淡淡的清香,印象中本该是一种涤荡五脏六腑般的洁净之感,此刻却被浊气覆盖。
是那些仙家的气息?
她没有再往前走,拨开面前丛生的荒草,透过缝隙看去。
发现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顺着蜿蜒的陡坡向下,坑中魔气冲天,浓稠的黑雾缭绕,在上方扭曲盘旋。一片片荒草丛被其中横七竖八堆着的不成人形的尸首压倒,黑气在他们七窍中钻进钻出,像个乱坟坑。
断肢残躯与猩红血肉混杂翻搅,那些人原本的模样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其中不乏曾在镜花楼见过的宾客,甚至还有……一位仙。
霎时间,寒气爬上后背。
镜花楼附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玉笺面色苍白,强压心头翻涌的恐惧与恶心,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
视线偏移,看到坑穴另一端,躬身跪伏着几个身着白衣人影。
远远看去,身影有些熟悉,好像是之前要她去送酒的那些仙家。
他们在跪拜谁?
视线被丛生的杂草层层阻隔,看不清楚。
玉笺只知道他们前方应该是有人站着。
她正想仔细看清楚,忽听“砰”的一声,一道痉挛的身影自半空坠落,重重砸进地坑中。
玉笺心头一惊,下意识抬头。
随后看见一道身影轻盈落在坑穴边缘,向后退到一侧。
乌发银眸,少年模样,看上去似也是仙家。
坑底的人影黑气缠身,狂躁不安,穿的是那些仙家的衣服。
有仙入魔了?
坑洞里魔气混沌,气息杂乱。
玉笺侥幸地想,或许是这些漫天浊气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她才未被发现。
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屏息凝神,伺机要逃。
突然之间,听见坑洞里爆发出更大的声音。
“凭什么?”
镇压在洞穴里的仙家浑身都是魔化迹象,不停抓挠着脸,皮肤灰白,眼白被黑气浸染。
“凭什么我不能统领天军!”
“你才区区四百岁,凭什么镇压我?”
“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长辈!”
一声接着一声,尖锐刺耳。
几位仙家顿时脸色惊变,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君上恕罪!”
“这九重天上,哪个天官不知太子殿下是踩着手足的尸骨登上至尊之位,逼宫血洗宝殿,你敢说先天君如今在哪儿吗?天君是真的殁了吗?”
坑穴中魔气缠身的仙家双目赤红,仍在指着高处嘶骂。
“天族太子弑君杀兄,大逆不道......”
剩下的字句还未来得及出口,忽然戛然而止。
正指向上方的整条手臂连带半边肩膀噗呲一声,被凭空削断,鲜血炸开,细密如扬尘一般喷溅。
淡金色仙气与黑气交错涌动。
有人淡声开口,“让他继续说。”
这下连旁边站着的银瞳少年也跪了下来。
周遭霎时静得可怕,无形的威压如有千钧重,压得众仙抬不起头来。
玉笺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间听见了不该听的秘辛。
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所幸距离遥远,翻涌的黑气盖过了此处的动静,倒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玉笺咬住下唇,屏住呼吸缓慢后退,想悄悄离开。
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人声。
“去把那边那个抓过来。”
嗓音淡漠没有温度。
如玉石相击。
明明距离遥远,音色又淡,却穿过层层叠叠荒草,传入耳中。
玉笺惊慌回头,凌乱的发丝滑过脸颊。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相隔数丈之远,仍能清晰看出那人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冷峻。
站在一众跪地不起的仙家身前,居高临下。
那人也在看她,目中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漆黑的双眼像是能将人吸进去。
随着话音落下,跪在他脚旁的银眸少年霎时间卷动清风,掠过坑穴,瞬息出现距她在一丈之外。
玉笺腿软,浑身僵住。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陛下,此番魔息蔓延,是我等失职。”
面前的人声音清润。
玉笺抬头,发现那个祝仪的仙。
他先于银瞳少年出现,转过身,视线从玉笺身上滑过,却像没看见她一样,神色自然的伸出手。
伸向她背后,将被啃掉半边脸的妖奴提起来。
掩住她的身影,交由落在不远处的银瞳少年。
两人身影消失,须臾后出现在坑穴对岸。
从始至终都像是没看到她。
玉笺瘫坐在地,听见那边传来祝仪模糊的声音,“陛下可是要捉拿此妖奴?此妖身上并无魔气沾染……”
妖奴早已被威压吓昏过去,脸上血污模糊得不成样子。
玉笺看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
一阵风掠起,将她卷起推出数百米。
眼前景物急速倒退。
眨眼间,她回到了镜花楼之下。
玉笺恍恍惚惚进去,耳朵里渐渐涌入笙歌笑语。
许久之后,眨了下眼,突然捂住嘴,蜷缩着蹲下身来。
脑子里全是刚刚立于尸山血海间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