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洞一片森白,少了罡风,却更冷了。
唯有太子周身笼着一层暖意。
唐玉笺悄悄抬眼,太子正闭目端坐,面容清冷。
他单手掌心向上,承接天地的灵力,另一只手拇指与食指轻轻相触,形成一个圆环。缕缕银光萦绕在他指间,缓缓涌动。
唐玉笺身单力薄,仙气几近耗尽,早已冻得浑身僵硬。见他闭目不语,犹豫片刻,还是悄悄挪了过去。
刚一靠近便浑身紧绷,抬眼打量,太子并无反应。
想起他曾说调息时会封闭五感,唐玉笺从对面移到他身侧,坐下后长舒一口气。
仅沾染些许仙气,便觉得好受许多,洞中寒意不再像刚刚那么难捱。
她轻轻松口气,活动僵硬的手指,正想掐诀修炼,就听到一句。
“做什么呢?”
太子指尖流动的银光,乱了。
唐玉笺打了个寒颤,眼神可怜,“殿下,这里太冷了。”
烛钰看着唐玉笺,心中有一种放出去的风筝重新拉回来的感觉。
这些时日,妖怪对他总是格外客气,小心翼翼的恭敬里,透着明显的畏惧。
这种态度,一直让他莫名不悦。
先前许是因他冷落,她才赌气说要搬走。如今看来,终究还是乖乖回到了他身边。
是个乖小孩。
可他还是习惯性淡声说,
“坐好。”
唐玉笺坐立不安,身子微微发颤,勉强支撑片刻,还是忍不住向那暖意靠拢,悄悄又贴近了几分。
太子垂眸看她,她立刻仰起脸,语带哀求,“殿下……放我出去吧。”
“不可。”
“我实在太冷了……”
太子闭上眼睛,声音平静到没有情绪,“可离我近一点。”
唐玉笺如蒙大赦,立刻黏了上去。小腿不经意蹭过他垂落的衣袍,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腿边。
若有似无的书卷香渗透进鼻息,微弱却又无处不在。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殿下,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
“十个时辰。”
“这么久!”
唐玉笺一时怔住。
太子阖目,不再言语。
她又倦又困,实在坐不住了,连心法也难以维系。
“坐直。”
背后落上一只手,贴在她腰际,暖意源源不断从那里渡到身上,还充盈了匮乏的仙气。
他要收回手,唐玉笺立即挨蹭过去,拉住他的袖子,低着头不敢看他。
于是那只手没有再离开。
只是不知何时开始,那只手从背后挪到了腰际,几乎快要环住姑娘纤细的腰身。
渐渐地,妖怪的脑袋低垂下去,睫毛也跟着微微颤抖。
烛钰抬高手臂,顺势往前一带,膝盖上毫无意外地落下了一点重量。
至此才过去三个时辰。
烛钰掀开眼睫,眸光不明。
妖怪今日练得久了,早已筋疲力尽。困意袭来,她终于支撑不住,蜷起身子,靠在他膝头沉沉睡去。
柔软的白发散在冰台上,像凝结的雪。
烛钰早已停下运转心法,修长的上身缓缓向下压着,极为专注地看着她。
将她从头到尾,细致的打量了一遍。
甚至没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于礼不合。
初见时,烛钰便觉得唐玉笺像一张白纸,心思一眼可见。
这些日子,妖怪一直在躲避,他想,或许是因为他的冷落。
她在怕他。
可这点畏惧在他看来并不稀奇,他时常能从周围人的眼神中察觉到类似的神情。烛钰早已习惯,不觉得这惧怕有何特别。
他只知这小妖正笨拙又努力地讨好他,心意简单,全写在脸上。
即便待她严苛,她也亦步亦趋跟着。
如今也是如此。赌气说要搬走,不还是回来了?还找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发觉自己对这小妖的偏爱,似乎比预想中更多。只是这偏爱头一次落在他身上,他还辨不清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用自以为足够柔和的方式待她。比起其他弟子,他已算宽容。
就连随侍的鹤仙都看出她诸多逾越,他却从未阻拦。
……还是睡着时更惹人怜。
烛钰不自觉地靠近。
最终,只在她额间留下一个极为清浅克制的碰触。
“睡吧。”
只是烛钰永远不会知道,此刻的唐玉笺正陷在噩梦中。
梦里的人,也是他。
从漫长的梦魇中挣脱,她久久未能回神。
低头一看,衣衫微乱,似是睡梦中蹭散的。意识到自己正枕在谁的膝上,她猛地抬头。
幸好,太子仍然正襟危坐,闭目修炼。
唐玉笺松了口气,坐直身子,掐诀调息。
待她随太子走出霜华洞,已是一天一夜之后。
她浑身疲惫,一步步朝自己的庭院走去。
走到门口,忽然嗅到一股清香。
抬头望去,门口石阶上石阶上坐着一位托着下颌闭目休憩的美人。
对方看起来已经在此处等了很久,长长的发丝如流水般落在地上,沾染了一些灰尘,有些困倦的模样,却依旧美得像志怪故事里令人失魂的精怪。
听到脚步声,美人抬起眼,染着濛濛雾气的眼眸露出一丝笑意,“你回来了,我等了你许久了。”
唐玉笺心下一跳,只觉得她笑得真好看,“等我?”
太一不聿眼睛弯弯,“是啊,在等你呢。”
在九重天森严秩序中长大的天族太子,总是冷峻从容。
即便他自觉已付出诸多偏爱,但对于一路散漫成长、被人真心呵护温柔对待过的妖怪来说,这份好依旧难以承受。
以至于烛钰自以为足够温和,却不知从何时起,唐玉笺在这偌大的无极仙域中最畏惧的,已成了他。
她性子既敏感又迟钝,亲身经历让她对天族早有偏见,何况是对位高权重的储君。
她强忍着怯意,竭力讨好太子。
而她说想搬出去时,太子那句“我同意了吗?”只会让她愈发抗拒。、
太子待她好,却更像一位封建家长。
她怕他,也情有可原。
这种时候,只要有人肯温柔待她,她定会心生亲近。
唐玉笺怔在门外,眼中茫然,“为什么要等我?”
太一不聿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指间捏了一块白净的手帕,轻轻拭上她的额间。
“这是怎么弄的?”
她下意识向后躲,却被他轻扣住后颈。
身子被稍稍带向前,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太一不聿细细擦去她颊边的薄霜一点点擦去,唇间逸出一声轻叹,
“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