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时,月上中天。
一番苦寻无果,姒卿妩心中怀着自己养的猪,被别家的白菜诱惑了的姨母心,朝着圣武王府而行。
要说扶灯的修为,那她绝对是有自信的,哪怕她现在是天灵境巅峰的修为,估计都很难伤到他分毫。
所以,不可能是被什么人捉去了,他不捉几个人玩玩,那就阿弥陀佛了,谁喫了熊心豹子胆,敢捉他?
还有,自家扶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变成人形后,还是清绝谪仙一般的美男子。
本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狐狸精把自家扶灯给勾走了,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心里说不好是个什么感觉,意兴阑珊地翻过高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闻秋苑。
尚未踏进房门,便闻听就听见了慭慭低泣的声音。
姒卿妩心头一怔,莫不是——
随即,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却见段篱落坐在孤灯下,正掩面而泣。
在她面前,坐着苦大仇深的扶灯,微微蹙着眉头。
姒卿妩奇怪地看了一眼扶灯,这家伙,她在外面辛辛苦苦找了大半夜,敢情丢下她一个人,自己先跑回来?
可段篱落又在哭,她倒是不好先教训扶灯,只得先问询缘由。
“落落,怎么了?”姒卿妩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向段篱落:“是谁欺负你了吗?”
她这些年来,将段篱落保护得很好,即便是自己出门,无法带她在身边,也会专程让绮飒或者南飒出来陪伴于她。
就这般呵护,段篱落还是很自卑,很胆小,所以,姒卿妩连手上的动作都极其控制力道,生怕把段篱落弄痛了。
“告诉姐姐,可好?”
段篱落见是姒卿妩回来了,哭得更委屈了几分。
“姐、姐姐——”她一边抖动着小小的双肩,止不住抽噎,一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姒卿妩。
“先前,清月姐姐在院子里跟我说,姨娘是被段清瑶杀死了。”说到这时,那双早已哭红的眼,更是像堤岸缺了口,眼泪一直往外涌。
“还说,你是为了替姨娘报仇,当年才会一怒之下,杀死段清瑶,被父王押送五刑司。”
“但是姐姐跟我说过,姨娘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便没有理会。”
“可是,方才我熟睡时,竟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我梦见姨娘身上全是血,被丢在一个全都是尸体的地方,然后身体都被一些怪鸟吃掉了。”
姒卿妩微微上仰的眼皮忽地一跳,当年,她没有看到柳轻钏的尸身,听说是三王爷亲自下令,好好安葬了的,怎会被怪鸟吃掉?
看来,要好好查一下当年的事情,那柳姨娘到底是入土为安了,还是被弃尸乱葬岗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段篱落头顶,细心温柔的安抚:“落落不怕,老人们常说,梦都是反的,你梦到柳姨娘不好,她反而会过得更好。”
“真、真的吗?”段篱落如今也不过才九岁,因为被毁了容,伤了面部肌肉和筋络,年纪尚小,又极难修复,模样有点吓人。
连段老王妃那边晨昏定省都免了,所以,也很少出门。
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姒卿妩的院子里,被保护得很好,心灵也是最纯净,最纯真的。
姒卿妩吸了一口气,道:“嗯。”带着不忍,这些年,她对段篱落说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姐姐,我好想姨娘,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段篱落因为哭了很久,看到姒卿妩后,心,也安定了下来。
姒卿妩好不容易才将段篱落哄睡下,一双犀利眸子霎时落在扶灯身上。
扶灯吓得心都跳慢了半拍:这红眼妖精,又想干嘛?
姒卿妩看着扶灯那双鸳鸯眼,又想起方才见过的那男子,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睛,特别漂亮,像是穹宇之下,大海的颜色,像碧海蓝天,太阳的样子。
“扶灯,你家里可有兄弟?”不知为何,她忽然收起犀利的目光,问道。
“不知道。”扶灯没好气的在一旁瞪了眼姒卿妩:“都说本尊受了伤,不记得了。”
好端端的,问这个,想干嘛?
姒卿妩的唇角抽了抽――自己有没有兄弟都不记得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让扶灯这种存在,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姒卿妩忽然想起,这不仗义的东西。
“不是你说的,让我先回来,替你看着这个小丫头?”扶灯不解地问,明明是她自己说的,现在又怪自己没说一句就回来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我有说过这话吗?”虽然她的确是很担心段篱落一个人在家,受了欺负,可她不记得自己对扶灯说过这话啊?
“有!”扶灯很肯定地答道。
看样子,倒也不像是在撒谎。
只是,这扶灯,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劲儿噢?
以前多凶残,多强悍呀?
动不动就能放倒一片,尸山血海的事儿没少干。
最近几年好像变化不小,每次一有危险就溜之大吉。
愈发不像话了,到底在搞什么鬼?
别人家的兽宠或是威风八面,或是萌化众人,为啥她家的这些玩意儿,尤其是以扶灯为首的,一个个傲娇得恨不得以鼻孔对着天。
尤其是傲驰和傲勉,最初可是兽性难驯,夏侯琅当初教他们人族礼仪的时候,可没少跟她抱怨。
好在有玄冥,玄曚和风飏镇着,才没有将夏侯琅给气死。
算了,既然平安无事,就懒得去追究了。
想起那神秘男子说的话,姒卿妩蹙了蹙眉。
“今天,我在齐宝斋遇到一个——高人。”姒卿妩忽然对扶灯意念传声,以防隔墙有耳:“他说,段辞悟恐怕会成为冥古大陆的灾难根源。”
扶灯闻言,默言。
这话何止是一个人说过?
颜女娇,也说过。
一双鸳鸯眼沉凝许久,道:“段辞悟的情况确实很棘手,就算他现在能够忍住不吸食人血,难免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下孽债。”
“你若是不想留下他,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将他彻底杀死。”
彻底杀死?
那将是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因为血灵,本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用人族的任何方法都无法彻底杀死,按照扶灯的话说,哪怕只留下一截断指,一滴血液,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能复活。
这种可怕的存在,竟然也有致命的弱点?
话又说回来,彻底杀死血灵的方法,冥古大陆没有,而扶灯却知道。
这已经足以证明,他,并非冥古大陆的生灵了。
姒卿妩熄了灯,抱着扶灯进入坤界。
来到东殿,段辞悟所居住的院子里。
此时此刻的段辞悟那张沉睡的脸,宛若天使一般,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丝毫没有防备,只有人间最静谧的美好。
那双金红的眸子,落在段辞悟的脸上,又仿佛并未看他,只是,接着一个空洞的点,陷入了无尽的沉思里。
在得知了四大宗门,弥音宗和罗家的事情后,姒卿妩只觉得这冥古大陆特别的大。
强大的人,强大的宗派,强大的国家,不计其数,而在这些面前,她,渺小到如同一粒尘埃。
这些年,她废寝忘食地修炼,不断地打牢根基,想要变得更强,因为她在张寂酒,风飏他们传回来的消息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的敌人,每一个都强大到足以动一动手指,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她。
这些年来,她深居简出,看似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在韬光养晦。
哪怕是罗芯茹故意找茬,只要不太出格,她都选择回避,蛰伏在这圣武王府里,整整六年。
再有两年,她就能平安度过及笄大难,到那时——
便是她收获成果之时,想要活得精彩,过得心安理得,那便要解决掉一切恩怨情仇。
虽然不知道那神秘男子,究竟是何来历,但她知道,他不会害她……
衣衫摩擦肌肤的轻动,将姒卿妩的意识拽回了大脑。
她的目光聚焦在段辞悟的脸上,却见自家这位堂兄,正双手扯着她的衣角,那双晶绿而深邃的双瞳,忧郁且悲戚地望着她。
一张惨白的脸上,永远都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眉目间带着无尽的幽怨,深沉如海,孤独如狼,无时无刻不隐隐透露着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
段辞悟的眼睛里,带着深深地愧疚与不安,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一句。
兴许他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兴许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让妹妹失望,又或是——吓到了妹妹。
他只是无声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轻抿起削薄的唇,像个做错了事,等待着惩罚的孩子。
这让姒卿妩,着实头疼。
姒卿妩无奈地看着段辞悟,心中无奈地发出怅怅地叹息声。
唉——!
他啊!
是他的兄长。
又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灵。
强大的时候,令人心生恐惧,挥手间就能倾山填海,尸横遍野。
却又是个脆弱得像个摆在桌角边沿的瓷器,随时都有可能摔落于地面,碎裂成渣。
“咱们老段家的人哪!就是太心地善良了。”说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段辞悟那张苍白的脸庞。
“这次事情完结后,你哪里都不要去,就跟着你妹妹我,在冥古大陆吃香的喝辣的,妹妹我养着你!”
说完后,笑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