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范丞相在正坐在书案前，映着烛火，批议事奏章。
他的义子裴绍此刻正站在桌前，讲着今日奉命迎接太子妃的事，“只掀开帘子那一眼，我就认出她了。老师，您还记得我曾说过，从北地返京的路上，曾被一逃婚女子抢去了马，那女子正是太子妃。”
范丞相一顿，“你不是认错了？”
“记忆深刻，怎会认错！”
“那也不能说明太子妃其心有异。” 范丞相放下笔，“她不愿远嫁，闹脾气逃婚也是正常。”
“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裴绍坚持，“她既敢抗旨逃婚，可见她是极不愿意入宫的，况且那日她抢马时我与她交手，分明是练家子且功底深厚，这样的人放在圣上和储君身边，如何让人安心？”
“她是将门之女，身上有些功夫也正常。” 范丞相起身走到裴绍身边，“何况她已经行过拜礼入主东宫，有圣上和张家庇护，这逃婚一事你休要再提，以免惹祸上身。”
“丞相，宫中传来消息！” 门外有人禀报。
“进来。”
那人跪伏在地，“报，宫中亥时三刻丧钟鸣响，是……是皇帝宾天了！”
“什么？！” 范丞相和裴绍都震惊不已。
“圣上龙体康健，怎会突然……” 范丞相年迈体弱，猛然受此打击竟有些头晕目眩。
裴绍连忙扶他坐下，命人替他们更换官服，准备车马进宫。
路上他仔细问了事情经过，小厮便将宫里听来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圣上夜半召见，太子妃可能禀报了什么事惹得圣上急火攻心吐血昏厥，圣上最后一道御令是禁足皇后，想必令圣上怒不可遏的事情是和皇后有关……
裴绍却不甚相信，“赵皇后执掌中宫多年，精明稳重。这样的人怎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出什么差错，又被太子妃拿了把柄？我看问题还是出在这太子妃身上。”
“你还是怀疑太子妃？”范丞相问他。
“不止，此事恐怕是张家在背后指使……”
“绍儿，慎言！” 范丞相忧心忡忡，“这可是谋逆之罪啊。”
裴绍就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不敢轻易放下心中的怀疑。这些事串联在一起分明就那么蹊跷诡异。
他也明白，义父以大局为重，他所说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若让有心之人听去，免不了要有灾祸。
马车很快到达皇城，许多宗亲和臣子都陆续到了。跪在殿外哭拜。殿内已经挤满了各宫嫔妃和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哀呼声殿外也清晰可闻。
神志恍惚的夏此安被林掌事搀扶着在三宝阁找出了传位诏，来到昭仁殿前宣诏。
夏此安当真吓得不轻，哪里还说得出话。林掌事见状将诏令递给信王。
当信王念到“传位于嫡长子李盛”时，夏此安终于难以支撑，瘫软倒地。
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人们心中都在想，圣上在大喜之日崩逝，皇后被禁足，太子病重不能主事，新太子妃又晕倒不省人事，难道皇室气数已尽？众人不禁为大齐的未来担忧。
只有裴绍一人， 看着被人们仓皇抬回寝殿的太子妃，和被拦在殿前的长公主若有所思。
他依旧觉得这一切太过蹊跷。本来只是怀疑太子妃进宫的目的不纯，现在皇帝崩逝，他几乎敢肯定，太子妃和长公主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张家是不是在筹划什么惊天的阴谋呢？
纵使这一夜山崩海啸，时间不停息，黑暗总会过去，晨曦照常来。
夏此安再次醒来已是天大亮了，她抬眼看着花纹繁复华丽的床帐，惆怅地叹一口气，为什么这不是一场梦呢？她真的不想面对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只想好好活着。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
“殿下醒了。” 一个柔和稳重的女声在床榻边响起，是守在床榻边服侍的女官，“御医说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惧过度，缓和一夜便好。臣这就命人伺候更衣洗漱。”
夏此安不为所动，又闭上了眼。
“殿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昨夜大行皇帝崩逝，诸事未定，皇后宫中禁令未销，太子病重不得出。林公说大行皇帝升遐前将大事托付于殿下，殿下无论如何该拿个主意，下面的人也好行事啊。”
夏此安依然不动。心想，我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在哪一日，倒来管什么宫廷大事？
“殿下，自昨夜起，全统领便亲自率兵守卫宫殿，慧妃代皇后召三公典丧事，林公也彻夜未眠准备殡殿，信王和范相等肱骨重臣也在议事阁连夜商讨政事。臣知道昨日之事令殿下心中哀恸，可眼下您该振作精神，以全局为重才是。”
“殿下！”
夏此安忍着疲累坐起身，她再抗拒，也是退无可退，无可奈何。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任由侍女为她穿上丧服，绾起素髻簪上银凤钗。
她忍着头痛回忆昨夜皇帝临终的话，隐约记得什么提防皇后提防赵家……为什么要提防皇后呢？就为昨天下毒之事吗？
还有什么找到盛儿辅佐他登基等等……盛儿不就是太子李盛，什么叫“找到他”？
脑海间一个念头闪过，夏此安拨开身边为她梳妆的侍女，起身冲向太子正殿。
守在门口的全岳见是她便没有阻拦，在她推门进殿后，也跟随入内，随手关上门。
夏此安紧张又慌乱地从前到后从里到外看了个仔细，榻上的帐子被她全都打开，果然整个殿内连服侍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病重的太子殿下了。
她回身质问全岳，“太子人呢？”
“太子殿下三天前失踪了。”
失踪两个字震得夏此安三魂少了两魂，她腿一软跌坐在身后榻上。一朝太子竟然失踪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急迫地促成这场婚姻。太子失踪，万一消息走漏，不仅太子有性命之忧，赵皇后所出的成王一定会下杀手夺皇位。把张家和太子绑在一起，才能牵制成王保护太子。
所以现在这宫里，真正掌权能主事的李氏皇族的人，就剩被禁足的皇后，和她这个昨天过门的新妇……
这似乎又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夏此安心中叹一声天意弄人，又问全岳，“还有谁知道太子失踪一事？”
“大行皇帝、林公、何御医还有臣。”
“皇后不知？”
“大行皇帝下令此事不可让皇后和外臣知晓。”
夏此安想起皇帝说的“提防皇后”，便问：“大行皇帝说让我提防皇后和赵家，也并非因为昨天下毒，而是为了太子失踪这事吧？”
“此事，林公会向您解释。”
怎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夏此安心中又是一阵烦乱，“传林掌事。”
“是。”
夏此安见全岳应声却不行动，“还有何事？”
全岳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呈给她，“殿下收好。”
夏此安打开，是她放在瑞雪袖中的空药包。
这药包，全岳昨天夜里没有拿出来，反倒现在交给她是什么意思。
“殿下，下毒之事昨夜未及细查，臣今早发现了这样东西。”全岳停顿了一下，“皇后送的膳食有人严加看管，中途不会有人投毒，侍女瑞雪生前也不会让他人把这种东西放在她身上，她死后一直是苍离卫看守，也不会出任何问题。”
“什么意思？”
“侍女瑞雪袖藏剧毒却中毒身亡，这说明，下毒不是皇后指使，而是长公主，目标是嫁祸给皇后。”
“什么？” 夏此安不成想，自己随意一放，竟成了栽赃。
“不管殿下知不知情，事已至此，若皇后知道长公主嫁祸栽赃，恐会报复您。”
“既是为保护我，看来我是要谢谢你了。” 夏此安没想到，下毒的事，最终会是这样的结论。
“臣只是尽本分。”全岳说着行礼退下。
夏此安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揉着太阳穴，缓解着头痛。想着该怎么理清眼前这团乱麻。
“见过太子妃殿下。”
夏此安一抬眼，见是林掌事，“林公请起。”
“殿下传奴来是为了皇后的事吧。” 林掌事反问她，“大行皇帝突然崩逝，殿下就不心疑？”
她虽然懊恼自己的莽撞，但也着实怀疑，就凭昨天的事，能让见惯大风大浪的君主气急身故？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大行皇帝龙体早在三个月前就已虚弱亏损，并不是殿下的过错。”
“三个月前就虚弱亏损？！那怎么不让御医调理？” 夏此安惊诧。
“何御医也束手无策，因为，不是病痛致使虚弱，而是，中毒！毒药是提炼自梁国的一种名为缚崖的毒草。”
又是毒？！
夏此安前后一联系，“莫不是皇后……”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全岳看到皇后宫中送来的饮食有毒，便坚信皇后下毒害她，皇帝也对此深信不疑？
“正是。皇后长期在大行皇帝的饮食中下毒，只是三个月前才发觉，那时已是回天乏术。赵家树大根深，赵将军统领西南近十几万人马，成王在朝中也颇得拥戴，大行皇帝不敢轻易治罪。”
“皇后因何痛下杀手？” 此前也没有帝后不和的传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