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长夜寂静，更鼓声分明。
廊下守夜的皓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昨夜里直忠守夜着了风寒，皓兰这才换过来。
深秋时节，天渐凉了，眼看着要入冬，可本该提前准备的宫人们的冬衣至今还未裁制。
虽然有慧妃代皇后行六宫事，可她确实没什么经验，也不怎么用心。皇帝驾崩，那些膝下无子的皇妃也就只等着在后宫枯老，再没有什么名利追逐，慧妃资历老，以后可以在宫中安享晚年，谁还会在意这些宫里琐事。
皓兰想着，明天和主子禀报一声，开库做些厚衣裳。
忽然听到寢店里有细微的声响。她忙起身进去看。
本来按规矩，夜里应该是内殿外殿和廊下三处都有人守着，可太子妃殿下睡觉时不喜欢身边有人，所以就省了殿里的人，只留下了廊下的。
皓兰进去时，就看到太子妃好像梦魇住了，满面是泪，嘴里喊“哥哥”。
“殿下！殿下！”
床榻上的人终于醒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想念小将军了？”
“不……没有……我只是……做噩梦了。”
“那奴再去点两盏灯，殿下要是害怕，奴就留在殿里守着吧。”皓兰拿帕子擦拭着夏此安汗湿的额头。
“嗯，好。”
皓兰将灯点亮，屋里瞬间也暖了不少。
“你怎么在值夜呢？” 夏此安记得延辉殿的内侍很多，侍女是无需守夜的，更何况皓兰是主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
皓兰坐在床边的矮榻上，帮夏此安掖了被子，“直忠着凉染了风寒，奴让他歇两天，”
一听是染了风寒，夏此安有些着急，“何御医来看了吗？严不严重？怎么都不跟我说呢。天气冷了，你们要多注意。”
皓兰宽慰她，“没什么大事的，殿下别担心。”
“你辛苦了，不管咱们这院里有什么事，都是你操劳。”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夏此安，映着昏昏沉沉的灯火，少了平时杀伐决断的果敢锐气，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质朴柔弱。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皓兰有些感动。贵人们很少能把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当人看，哪里会体桖他们的辛苦。
“说起来，直忠向来身体很好，又是习武的，怎么会突然着凉染了风寒呢？”
“奴正要跟您说呢，”皓兰趴在夏此安的床边，手轻柔地抚平锦被上的皱褶，“赵后走了，现在后宫里就慧妃主事。慧妃原先从没有执掌过六宫事务，所以不少事难免耽搁。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各宫的冬衣还没准备呢。这几日风大，当值的小内官接连病了好几个，眼下是要紧时节，登基礼在即，直忠怕大家生病耽误事，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一连值了几夜，这不，也病倒了。奴想着，问了您的肯准，开一次库房，先做几套衣裳，抵挡初冬的气候。”
夏此安一听缘由，有些责备皓兰，“这种事你也要等扛不住了才来问我，怎么说也是大家的身体要紧。库房的钥匙和账本都在你手里，该怎么做，你就去做，我不懂宫里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了。”
“好，那奴明日就去准备。”
“既然慧妃当不好这个差事，不如换个人吧，你说换谁比较合适？”夏此安爬起来，手托着下巴。
皓兰看着夏此安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殿下糊涂了，这事还能换谁呢？登基礼后，这就是您份内的事务了呀。”
夏此安也反应过来，也笑笑。
秋末的风穿过门窗的缝隙，辗转而来，烛火跃动，灯影摇晃。夏此安看着从前谨小慎微的皓兰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回到豆蔻年岁，在风雪夜里，和哥哥围着破烂的棉被，整夜嬉笑闲谈，那样的温馨和自在。
身边有皓兰这样温柔贤惠的侍从陪伴，又有全岳那样英武忠心的侍卫守护，好像，在这宫里，她没那么孤寂，没那么无助，也没那么难熬。
身体也从沉重的噩梦中脱离出来，渐渐变得轻快和温暖。
“快睡吧，”夏此安拍了拍皓兰的肩膀，“明天呀，还有的忙呢。”
“是了，殿下也快休息吧。” 皓兰躺下来，盖好被子。又想起什么来，就问，“殿下您会缝制衣服吗？”
“我？我不会。怎么问这个？”
“奴就是好奇，听说长公主女红很好呢，曾经还为先太后缝制了礼服。那殿下您擅长什么？”
“我擅长骑射，”夏此安说道：“要说女红，我缝缝补补还勉强可以。”
皓兰又是一阵笑，“原来殿下您也有不会的。”
“这有什么奇怪，我也是凡人一个，哪能全知全能啊。”夏此安语气愉快轻松。
就在这一说一笑间，两个人的心似乎一点点靠近了。
在清冷的秋夜里，一起取暖。
繁星璀璨过又宁静，湛蓝的夜空开始泛白。
皓兰是个急性子，晨钟后就命人开库搬了几批布料，短缺的都从外采办回来，招呼了院里几个善女红的侍女，开始制衣。
“这样行吗？要不送去制衣局？”夏此安看着那些裁剪好的衣料，有点不确定她们能不能完成。
“快要登基礼了，制衣局忙着赶制新帝的冕服。”晚心说道：“明明早就留了太子衣裳的尺寸，却还要再来量，被咱们赶出去好几次了。”
“行了。少说两句吧。”皓兰制止了晚心，看向夏此安，“殿下，只是别的宫里的人想打探太子的病情，奴都拦住了。”
夏此安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尽快把太子找回来，她又想起了那个假扮太子的内官，就问：“他怎么样了？病得重吗？”
“您说……他……偏殿的那位？唉，大丧礼后，吓病了，这几日才稍好一点。林公不放心别人，所以一直在亲自照料，奴偶尔也去帮帮忙。”
“我也该去看看。”
皓兰摇头，“您可别去了，去了再吓着他。”
夏此安叹声气，“那你们先做着，我换了衣服，去议事阁看看。”说着又想起好笑的事，牵唇一笑，“你忘了，今天可是要整治那个理郡王呢。”
“殿下可别笑了。”皓兰知道夏此安做事有分寸，也不再劝了，“殿下快去换衣服吧，我叫福熙进去服侍，可别迟了。”
“好。” 夏此安转身走过院子，推开殿门，往内殿走，听见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她还笑着打趣，“福熙你什么时候转性子了，这么轻手轻脚的。”
说罢转身，却不见人。
她这疑惑这孩子又玩什么把戏，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身体下意识僵直，她连头都不敢回。
是他！
心里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连脚也抬不起来。
想握紧拳头才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大脑已经停止一切思考。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就这么招待你的救命恩人，连杯茶也没有么？”
夏此安无措地挪了挪步子，犹如芒刺在背。
“夏云意，转过来！”对方命令道。
夏此安缓缓转过去，不敢抬眼看前面，身子摇摇欲坠。
“就这样的胆量，也敢在这宫里当主子。”那人嘲笑她。
夏此安一眨眼，泪珠滚落眼眶，像是不敢停留似的，划过脸颊，从下颌坠落，在地上砸了个粉身碎骨。
那人似乎极不待见她这副样子，冷哼了一声。
夏此安终于抬起眼看向那人，雪白的面庞，英挺的剑眉，如点漆般墨黑的眸子，仿若染血的薄唇，修长的身量，和从前一样着一身红色的长袍，外罩墨色的衫。
“司主……”夏此安紧着嗓子，声音颤抖。
来的人是新平阁东司的司主，沈沉州。
“我听封程说，我司里出任务失踪的夏云意在宫里，他不愿过来，我就来瞧瞧。”沈沉州在桌边坐下。
夏此安手指颤了颤。
“怎么，那么急着见他，却不愿意见我？怕我？”沈沉州拿起茶壶，自己倒了一杯，端在唇边抿了一口，“找封程什么事？”
“没……没有……”
“太子还未进京，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是……是……”
沈沉州放下杯子，“这宫里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响起了敲门声，“殿下？殿下在里面吗？殿下！”
夏此安有些慌乱，生怕沈沉州做出什么误伤他人的举动，又怕被人发现她与沈沉州的会面。
看出她的紧张，沈沉州站起来，走至夏此安身边，“太子的事，封程有他的考量。不过你别担心，新平阁迟早会带你出去。既然是阁里的人，那就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他俯下去，贴在她耳边，“这个，你是最清楚的。”
夏此安开始战栗，身上传来已经遗忘多年的刺骨的令人窒息的痛感。
沈沉州露出讽刺的笑容，“我怎么舍得呢。”
夏此安终于难以支撑，栽倒在地。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门被撞开，皓兰一群人朝她这里奔过来……
等在议事堂的几人，直至中午也没等到太子妃，只好各自回去。
裴绍出宫门时，看到张骁急匆匆地跑进来，就拦住一问，“小将军这是往哪里去？出了什么事？”
“延辉殿传话给我，说夏……太子妃殿下她昏倒了。”张骁喘口气，接着说道：“御医束手无策，他们就通知了我。”
裴绍一惊，太子妃怎么会突然晕倒呢？有赵后下毒的前车之鉴，再加上太子妃这两日一直在寻找魏灵宽，裴绍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同小将军一起去吧。”
张骁一怔，“这……不合适吧。”
“人命关天，哪还讲究那么多。快走，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