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政殿内,夏此安看着下面空着的座位,若有所思。
“犬子身体不适,所以告假。”
看看信王满面为难之色,夏此安明白了,这不是身体不适,只是不想入朝见面罢了。
她没有拆穿,“这些日子辛苦了,天气冷,人又劳累,难免生病不适,待会儿我让他们准备些上好的药材,信王回府时记得带着。”
“臣谢过殿下。”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堂叔呢,世子也算我兄长。”
信王尴尬地笑笑,“殿下幼年时,同骁儿他们一样,都叫我表舅,如今都改口了。”
“同圣上这边论,是该叫堂叔的呀。”
夏此安何尝不知道,张栖梧论辈分是叫信王舅舅的,但她是故意这么说。昨日才跟信王提起赐婚一事,今日李镜源就告假,分明是因为她赐婚而不高兴了,这是做给她看的。所以夏此安故意这样称呼,目的就是让信王明白,也让信王告诫世子,自己……不,应该是张栖梧,已经是李盛的皇后,他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其实,那晚李镜源和自己倾吐情愫,自己是悸动的。那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对她产生爱慕,她当然是兴奋愉快甚至沾沾自喜的。但事后她仔细想过,她不是张栖梧,张栖梧能带给李镜源的,她通通做不到,而且,待雪疾登基之后,她就会摆脱张栖梧这个身份,那个时候,李镜源还会喜欢自己吗?会喜欢作为一个平民女子的自己吗?夏此安不确定,所以其实她和他的缘分,也仅仅是她在宫里冒充张栖梧的这一段时间而已。既然有缘无分,又何必开始何必惦念呢……
“殿下说的是。”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宁王那边呢?还没有回京的确切时间吗?”夏此安看看裴绍,她知道丞相裴绍等暗地里在干扰这件事,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宁王推辞多次了,甚是狡诈。”裴绍微微一颔首,如此说道。
“哦。”夏此安缓慢地点点头,“这样啊,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事务繁杂,他要是年前不回来,我莫不是要等到来年再说?”
“臣再去信催催。”
夏此安摆摆手,“算了,宁王有意拖延,他要是不走,你催那些接应的大臣也是枉然,就由着他吧,我倒看看,他能扛到什么时候。”
裴绍应声,“是。”
“今日还有件大事,我打算革新选官制度。”夏此安说道。
殿内的大臣为之一惊。
“丞相,这事我之前曾跟你说过的,你考虑的如何了?”
范丞相回道:“是,殿下在御史中丞遇害时说过。殿下认为现在朝中的推举选官制度有弊端,选任的官员或才能不足,且朝中容易结党,殿下想科考与推举并行,选拔寒门优秀子弟。”
“是,丞相所说的是一部分原因,另外,我还是为大皇子考虑。”夏此安起身走下主位,来到诸位大臣们面前,“大皇子尚且年幼,我希望几年后他及冠即位之时,虽不敢说海晏河清,但是像御史中丞刘汉炜遇害之类的事,不应该再出现了。他年少,镇不住朝里这些老臣,难免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久而久之,成为没有主见听信谗言的昏君。”
身为老臣的丞相和信王听完一脸的难堪。
夏此安略带歉意一笑,“当然,我不是说你们。两位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受命于危难,是大齐的功臣。”
“臣不敢当。”信王和丞相异口同声。
“革新选官制度,不是小事,这会损害一部分权贵世家的利益,他们绝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们面临的阻力很大,但是未来的利益也不小。我查阅了近几年应试上任的官员们的记录,绝大部分的评测是很好的,上司同僚和民间的反响都不错,政绩也摆在那里,并且很少出现结党的现象,说是一股清流也不为过。”夏此安说道:“如果我想设想的新的选任制度得以实施,那么几年之后,朝中将会有很大的变化,这也算为大皇子登基做了铺垫。”
“大皇子继位的事,我们还未商榷……”丞相迟疑道。
“不选择大皇子,圣上还有其他子嗣吗?”夏此安反问。
裴绍轻咳一声,“还有宣王。”
夏此安挑眉,“裴长史怎么还在惦记遗诏的事呢?都说过了没有那封所谓的遗诏,林公回乡前不是也解释过了,他只是为了报宣王的恩情才谎称先帝有意立宣王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遗诏。”
“我不明白,林公大典前夜特地找来丞相府,就是为了扯一个谎。”裴绍针锋相对。
“就是大典前夜说出来才不正常。如果真的是先帝临终前所言,他在宣读传位诏时就该言明。后来寻找太子近一月的时间,他为何一直不说呢?我是吓坏了昏迷不记得,莫非林公也是直到大典前一晚才想起来吗?”
“那依殿下之意,林公为何在大典前夜来告知我遗诏之事?”
“因为在前一天,他听到了我和全岳的谈话,知道继承人将会在大皇子和宣王之间选出,所以他动了心思。”
裴绍步步紧逼,“您又如何得知,他是在听到了谈话后,临时起意?”
“因为我拿到了证据。”夏此安晃晃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信件,“这是苍离卫在当天拦截下的信件,是林公写给宣王的。信上写了,林公知道宣王是继承人之一,所以希望宣王早作决断。”
林公秘密联系了宣王,那这假造遗诏的事,算是坐实了。
裴绍无言以对。
“林公毕竟服侍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对圣上和大皇子也没有实际上的损害,所以我就放他归乡了,以示新皇仁慈。裴长史觉得,我这样处置可妥当啊?”
“臣无异议。”
夏此安笑一笑,“那就好,这事就算解释清楚了,以后莫要再提,否则,我就当谋逆论处了,裴长史可记住了?”
“臣铭记在心。”
回到凤明殿后,皓兰问起今日的事,“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夏此安“嗯”了一声,“他们说会下去准备,改革之事不是小事,须得慢慢来,怎么也要明年,才能正式开始了。”
“奴听说,先帝之前就有意开创科考和推举并行的制度,只是仅仅在几个城州试验,还未来得及全国推行。”
“对,我之前看的那些评测就是那些试验选任的官员的。”
“既已着手去做,迟早会慢慢推行开来,殿下不必太过着急。”皓兰端上茶水,“您也累了,歇一歇吧。”
夏此安喝一口茶,又问:“直忠呢?在圣上身边还做的惯吗?”
“不是奴说,您也是会为难人。我们原本是二等侍从,您让我们做了一等侍从,这才适应,您又打发了他去圣上身边顶替林掌事的空缺,从一等侍从一下子升成掌事,可不是要适应适应了。”皓兰语气似是埋怨,夏此安却从中听出了欢喜。
于是打趣她,“直忠聪明勤恳,不多时便能适应了吧。倒是你,以前你是主事,管着他们,现在直忠成了掌事,你还要向他行礼,你应该蛮不适应的呢。”
“殿下您真是惯会取笑人呢。”皓兰笑着道。
门外人禀报,“皇后殿下,有信王府的人传话来,说要见殿下,此刻在德政殿前的花园等候。”
“信王府?”夏此安想一想就明白了,信王没有什么事一定要此时私下见她,所以来的应该是那位“身体不适”的世子吧。
皓兰看看还在迟疑的夏此安,“殿下,奴服侍您换衣服。”
“不用了。”
“穿便服去不合适吧?不是说在等着您么,难道您不去吗?”皓兰眨眨眼,“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
夏此安摇摇头,对门外等候答复的人说:“就说我午休,让世子回去罢。”
皓兰看夏此安神色不对,“殿下,是出什么事了?”
叹声气,夏此安从私逃出京那时候说起,“那天我跑出城去,一直往南,就碰到了正班师回朝在京外扎营整顿的世子。他知道李盛放弃了皇位离开了,以为新皇登基后我会归乡,所以就——”
“就怎么了?”
“他说……说……”夏此安有些不好意思。
“莫非,世子说他爱慕您?”
夏此安一惊,“你怎么知道?”
“瞧您这害羞的样子,一定是这样了。”皓兰问,“那您是怎么答复的?”
答复?当时形势所迫,自己就糊弄过去了,也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说的。“那个不重要了,但我昨天,和信王商议了为世子赐婚的事。”
皓兰睁大了眼睛,“您……您这也太伤人了吧。”
“伤……伤人?我这不是已经回宫做了皇后,就算以后雪疾即位了,我也是太后了,怎么可能向他说的再续前缘呢?所以我觉得这事,应该是没什么可能了,既然如此,他不如早日另觅良缘啊。”夏此安解释着,当然,她所说的,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而是张栖梧的,因为她内心里,已经默认李镜源心悦之人是拥有权势和家世的张栖梧,而不是自己。
“即便这样,您直接指婚,还是有些……”皓兰叹声气,“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希望世子以后,能明白您的苦心。”
外面天阴沉沉的,说话间就飘了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