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人
千笔文登2022-06-07 07:005,512

  三天后,徐静看着眼前的这栋中式酒楼,没来由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紧张,“就是这里了吗?”

  李胜军颔首,酒楼内门庭若市,显然这家酒楼的人气十分之高,就连外面都有不少的食客慕名而来,这时还在外面排队等着呢。

  “走吧,先进去。”李胜军笑了一声,拉着徐静便走了进去,店内的侍者见到李胜军都非常热情的打着招呼,徐静看了眼他,心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

  大堂经理此时也闻讯赶来,热情的来到李胜军身前,两人很是熟络的互相问候了一番,“快来快来,我领你们去包间。”

  “不了不了。”李胜军笑了笑,摆手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这还这么多客人呢,就不用管我了。”

  大堂经理只好点点头,“也行,那你去吧,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随后李胜军与其分别,熟络的领着徐静来到了一处包间门前,即将推开门时李胜军突然看向徐静,“怎么样,会不会害怕和陌生人接触?”

  其实今天他要带着徐静过来完全就是心血来潮,也没有考虑到徐静的感受,因此很是担心徐静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徐静心里笑了笑,面上平静的摇摇头,“没事。”

  虽然不知道李胜军今天的目的,但听他说是关于思良的事情,所以徐静倒也没想太多。

  李胜军见徐静的确没有异样,索性不再犹豫直接推开了包间大门。

  徐静顺着向门内看去,只见包间内的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一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大的看起来得有六十多岁了,最小的不过二十出头。

  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坐在包间内的一群人,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朴素,身份各异,也不知是因为缘故让他们这群毫不相干的人坐在了一起。

  门开,里面的人看到李胜军瞬间热切的招呼了起来,而对于陌生的徐静,这些人也并没有感到尴尬或者冷落她,反而更是照顾有加,热情的让徐静感到受宠若惊。

  这群人似乎和李胜军很是熟悉,一个个笑着在他和徐静两人身上看了过来,有个胆大的还凑到了李胜军身前,挤眉弄眼的调侃:“李哥,你这是又开了第二春啊。”

  这一下彻底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朝李胜军开始道喜,纷纷说着等他大礼的时候一定要去喝喜酒。

  被众人打趣着,徐静从脸到脖子都烧了起来,还是那副清淡的表情,可心里却砰砰直跳。

  李胜军也不逞多让,只是相比徐静来说他脸皮就要厚多了,而且嘴角还压抑不住的向上扬起,众人一见顿时乐了,这下子都有些明白了李胜军的心思。

  不过众人这么说着,李胜军却不想徐静因此与他生出隔阂,连忙制止住众人,“好了好了,诸位可别拿我打趣了,我和徐小姐现在就是单纯的朋友。”

  徐静被众人说的脑中有点乱,听到李胜军解释赶紧点头,“对对对,我们就是朋友。”

  然而李胜军这般欲盖弥彰的托词众人是不信的,都说了是现在嘛,以后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是不是?

  众人默契的哈哈一笑,也不再打趣两人,毕竟要是惹火了,李胜军可是要跟他们算账的。

  徐静虽然奇怪究竟是何种原因能让一群身份差距如此之大的人相聚一堂,但也知趣的没有出口询问。

  李胜军落座后桌上的气氛更加活跃,与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后,李胜军开始向徐静介绍他们的身份。

  坐在侧边的一位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男子名叫王晨,是奇犽公司的现任老板。

  主座上的老人名叫张德顺,是位摆摊的小贩,老人身侧的一位短发女人,是医院的消化科大夫……

  李胜军将在场的十多个人依次向徐静介绍了一遍,每个人的身份各有不同,但此刻围坐在一起却极其的和谐,没有人因为身份之差而流露出不适的神色。

  随后李胜军也向场中的众人介绍了一下徐静,众人正式打了个招呼,李胜军俯身在徐静耳边低声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是为人父母,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和我一样,都是走失儿童的父母。”

  李胜军的声音很低,但传入徐静耳中却掀起了万丈波澜,她惊讶的看向场中放声大笑的众人,看起来都是漫不经心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身上竟然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徐静微垂下头,或许只是她没有察觉到这份悲痛,因为更沉重的痛苦都被这些人埋藏在了更沉处,那是常人探寻不到的地方,她也一样。

  李胜军看出徐静所想,低声道:“大家表面都是这样,别看现在都是乐呵呵的,但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没几个人愿意来,就算来了的也不想说话,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孩子永远是一道痛彻心扉难以愈合的伤口。”

  说着,李胜军指向王晨,与徐静继续道:“王晨曾经有两个孩子,大的一个在十岁的时候被查出来心脏病,最后却因为没找到适配的心脏去世了,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了二儿子。”

  李胜军幽幽轻叹,语气里含着无奈的苦涩,“当初他家里都把二儿子当成宝贝似的捧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结果又一次他母亲带着孩子出去遛弯的时候,就因为多和其他的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一个没看住孩子就被人贩子给偷走了,打那时候起他妈妈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了。”

  听罢,徐静朝着人群中最活跃的王晨看去,他一张嘴叭叭的说个不停,脸上始终带着笑,哪里能让人察觉的到他身上的痛楚呢。

  李胜军眼里带着回忆,“最开始的时候这伙人就是王晨拉起来的,虽然他是这些人里混的最好的那个,但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不会低看别人一眼,相反的大家还相当感激他,如果当初没有王晨的话,估计大家这时候都还憋在家里。”

  徐静略显惊讶,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些人都是由李胜军联系起来的,却没想到原来是他。

  李胜军看出徐静眼底的震惊,低笑一声继续道:“其实当初思良走失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能走出来,整天浑浑噩噩的,还是王晨主动联系的我,记得当初王晨刚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我直接把他臭骂了一顿。”

  “啊?”徐静瞪大眼,半掩着嘴轻笑起来,“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然后啊。”李胜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王晨也没说什么,就一直安静的听着,直到我骂完了他才说,‘兄弟,哥哥都懂,出来喝两杯吧,定好地方等你,你不来我不走哦’。”

  徐静感觉对这个人越发的佩服了,好奇的问李胜军:“你去了没?”

  “没有。”李胜军惭愧的摇摇头,“那时候怎么可能听到一个电话就去呢。”

  徐静心想也是,李胜军正是被心里的愧疚和悲痛折磨着,怎么也没心思去理会一个陌生人的邀请。

  “后来我还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和王晨认识的。”李胜军无奈苦笑,“那天我们见面之后,他就带着我去了一家餐馆,而且那家餐馆距离我家不远,仅仅三条街的距离,然后那餐馆的人居然都叫他老板。”

  “那家店是他开的?”徐静越发好奇了,感觉这种缘分真的难能可贵。

  出乎意料,李胜军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那次王晨打完电话约完我之后,就在那家餐馆等了一天一夜,他平时工作也忙也不可能一直等下去,所以就干脆把餐馆买了下来,就为了我哪天想通了,去的时候员工能够通知到他。”

  徐静愣住了,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这时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真是有钱啊!

  李胜军将手臂搭在脑后,笑道:“当时他买那家馆子的时候还挺小的,谁知道在他买完之后餐馆就越做越大,生意也越来越火,他还总说是沾了我的光,要不是我他还找不到风水这么好的地方,后来这馆子就成了我们这群人经常聚餐的地方。”

  徐静心里了然,指了指地面:“这就是这里?”

  李胜军挑眉,点点头。

  徐静对他们的故事很感兴趣,两人聊得正起劲,王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胜军啊,来,咱哥俩喝两杯。”

  李胜军有心想喝,但还是摆了摆手,“今儿有点事,一会儿我得开车,你要不介意我就以茶代酒咱俩喝两杯。”

  王晨一向都是大度的性子,对此也不介意,“行行行,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见一面,不喝酒也得吃个痛快再走。”

  李胜军笑着应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王晨说完又将目标转向了徐静,想要与她喝酒,结果一张口就是:“弟妹啊……”

  李胜军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赶忙解释:“不不,晨哥,我和徐静还是好朋友。”

  徐静微愣了下,一脸呆滞的看着两人。

  王晨也不觉得尴尬,大方的向徐静举起酒杯,“这样妹子,我说错了话,我自罚一杯。”

  李胜军本想让徐静以茶代酒,不成想她竟然直接和王晨喝了起来,他还没想到徐静还有这么豪迈的一面。

  许是喝的太急,徐静一口下去就被呛的面红耳赤,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李胜军担忧的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喝不了酒喝茶也没关系,没人怪你。”

  然而徐静却倔强的将杯中酒全部咽了下去,坚持道:“我是一定要和晨哥喝一杯的。”

  她很佩服向王晨这样的人,不为一己之私,不为财名逐利,若是不喝上一杯,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王晨对徐静的认识不多,可仅仅这一遭便对其添了不少好感,顿时哈哈一笑,几人随性的便聊了起来。

  正聊着,主座上的老人张德顺突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到了王晨身旁耳语了几句。

  王晨瞬间面色一惊,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随即大声道:“来来,大家先停一下听我说。”

  刚刚热火朝天的场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着王晨两人看去,显然在众人心里声望很高。

  见场面安静后,王晨郑重的扫过众人,“大家稍等一下啊,张大哥有话要讲。”说完便让开身子,示意张德顺讲话。

  张德顺的个子不高,站在一米八多的王晨身边只到他的肩膀处,头上戴着顶灰色的老旧鸭舌帽,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尽显岁月的痕迹。

  老人用枯瘦的双手微颤的举起酒杯面向大家,用一口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同大家说话。

  张德顺弯了弯腰,“大家伙啊,真是对不住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众人皆是讶然,七嘴八舌的问老人为什么要走,场面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王晨连喊了好几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张德顺直言道:“老头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带着孩子来连云打工,本想着努力挣点钱让儿子过的好一点,结果没想到他却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四十年了,我已经找了四十年了。”老人声音颤的厉害,沙哑的嗓子带着哽咽,“这么多年里,我去过云南,去过贵州,到过甘肃,走过陕西,这一找就是半辈子。”

  “结果啊,儿子没找到自己也老了。”老人抬起手抹了下眼角,接着道:“五十多岁的是时候我就已经找不动了,然后就又回到了连云待着,就盼着哪天我儿子能想起小时候在这待过,能重新找回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终究是一份期望,“这一盼就十年过去了,一点信都见不到,我现在想盼也盼不动了,再盼下去估计就要死在连云了,我已经在连云丢了儿子,我不能死在这里,所以我得回去。”

  场中的气压越发的低了,一股驱散不开的阴霾笼在众人上方,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一股热泪,“我啊,在连云在高兴的就是遇到了大家伙儿,大家是我在连云仅有的朋友,但是很抱歉也很遗憾没能陪大家走到最后。”

  众人强忍着热泪让老人不要担心,同时他们也都能理解老人心里的痛楚,这个世界鲜少有人能够感同身后,可是他们能,因为他们遭受的痛苦是一样的。

  老人看了一圈,布满血丝的眼里尽是曾经的过往,他举起酒杯郑重的与众人拜谢,“谢谢大伙了!”说罢便饮下了酒。

  大家再同一刻站起身关怀的看向老人,此时千言万语都抵不上一杯烈酒。

  老人释然一笑,“大家伙不用担心,都坐下都坐。”

  最后,他再一次出声,“那我就,先走了……”

  大家提出要送送老人,但张德顺却固执的摆摆手,就这么步履蹒跚的离开了房间,所有人都知道,此去一别便是永久。

  待老人离去后,场内一度陷入了沉寂,一股莫名的悲伤掩盖住了刚刚的欢闹。

  “如果……如果以后也和张大哥一样,一辈子也找不到孩子了该怎么办?”场中有人问出了众人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其实有些时候人们都心知肚明,可就是愿意去自欺欺人,因为自欺欺人可以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过的痛快一点。

  众人也因此变得更加沉默,就连强颜欢笑也变得艰难起来。

  王晨对此也不好受,一个劲的想要活跃气氛但大家也不见好,无奈之下只好拉着李胜军一起安慰大家,可效果并不明显。

  徐静不喜欢看到他们这样陷入死寂,他们应该像一开始的时候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我也来说说我自己的故事,或许我的故事没有大家那么精彩,但也布满了坎坷。”徐静轻声开口,在众人惊讶又不解的目光中开始逐渐吐露心声,“大家肯定都不太认识我,其实我一开始是一名外科医生……”

  她向大家讲述了自己坎坷的身世,从一名万众瞩目的外科医生沦落为一名廉价的护工,接着又说了相依为命的女儿菲菲,“我也是一个母亲,菲菲就是我的全部,是我最重要最宝贵的一切。”

  “作为以为母亲我也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就因为如此大家更要坚定找到孩子的信念,你们是他们唯一的退路,如果我们作为父母的都不愿意相信能够找到孩子,那些找不到漫漫回家路的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徐静的话很平实却又有力,就像拨开了雨雾让众人再次见到了阳光。

  也正如她所说,他们这些人就是自己孩子的唯一退路,他们不能放弃。

  众人被徐静的发言逐渐鼓舞,渐渐重拾了信念,同样也让李胜军心里的悸动更甚。

  几杯酒下肚,众人再次恢复之前的欢笑,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主座上依旧是空荡荡的,众人虽然心中难过但亦如往日一样将那份苦楚埋在心底,再来上几杯酒将苦涩强压下去。

  苦难不会消失,更不会随时间遗忘,人们往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将那份悲痛深埋心底,这样生活才能继续。

  王晨与众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进肚子里,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些反胃呕吐的迹象了。

  李胜军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搀扶着有些醉熏的王晨前往卫生间。

  徐静不太放心两人的身体,也随后赶了出去,但刚到卫生间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王晨嘶哑的哭声。

  此时已经醉酒的王晨瘫坐在地上眼泪纵横,心如刀绞的向李胜军倾诉着自己对孩子的思念,以及这些年来憋在心里的苦闷。

  而李胜军则是红着眼坐在王晨身边,一边抹着眼眶一边安抚着王晨,他很少流泪,现在却忍不住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两个加起来近百岁的男人却哭的像个孩子,悲戚的哭声填满了整个空间。

  徐静沉默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便想着一旁离去,她站在走道口引导着前来的人去往另一侧的卫生间。

  她能做的很少,只想给里面的两个男人多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们在人前憋了多年的酸楚,能有机会哭个痛快。

  后来,里面传来的哭声渐渐消失了,徐静朝里面深深的看了一眼,便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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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深渊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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