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渐起，两人驾着车迎着暖光出发，徐静便坐在副驾上，眼睛微眯着假寐。
路上，两人聊起闲篇，李胜军毫无征兆的提到了王丽云的名字，徐静眼神一顿又转瞬而过。
“徐小姐和王丽云认识吗？”李胜军驾着车目视前方，好像只是无意中提到。
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初晨的连云市也升起了烟火气，只是平静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涌动，谁人能知？
闻言，徐静微侧过头瞥了眼对方，见其正专心开着车，半真半假的回道：“还好，我们见过几次，这还是因为沈洁才认识的，主要是王丽云看上了沈洁想找她签约，只是沈洁每次都拒绝了。”
“原来如此。”李胜军点点头，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提醒说道：“那你们小心着点她吧，王丽云这人还有她的公司风评都不是太好，很多从她公司出来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问题。”
“沈小姐是个好姑娘，最好还是不要接触这些东西。”李胜军说的一脸忌讳，神情很是复杂，但言语间总归是带着几分担忧的。
不管对方是试探也好，还是真的担心也罢，她也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于是便点头应了声。
“嗯……我听说当时那天你们是被刘东芸邀请过去的？”李胜军挑着眉，微微调侃：“是怎么和她认识的，还请你们吃饭，最后居然还落了个食物中毒。”
李胜军隐隐感觉刘东芸几人的关系不一般，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法确定徐静刘东芸等人与案情的联系，只好旁敲侧击。
听他所问，徐静微微一顿，脸红了一瞬，缓缓道：“我曾经给刘东芸的儿子看过病，我们也是那时候认识的，不过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基本上没怎么联系过。”
她脸上浮上一丝苦笑，“毕竟人家可是大人物，哪有什么时间和我闲聊啊，只不过后来偶尔遇到两次，没想到人家还记挂着我，这才有了点联系。”
“看来你们的关系还不错。”李胜军不经意的说道，“只是运气差了点，聚个餐竟然还出了事情。”
“谁说不是呢？”徐静不漏痕迹的看了李胜军一眼，微微耸肩，“人家给面子请你聚餐总不能不去吧？听她说是刚谈成一笔大业务，又很想找个机会谢谢我照顾她儿子，所以邀请我去参加庆功宴，正巧我当天就在附近，也没多想就去了，结果落得一身灰，受了好几天得罪。”
徐静幽幽轻叹，显然是对自己的倒霉情况心累极了。
李胜军像是没忍住，幸灾乐祸的大笑了起来，徐静无奈叹了口气也跟着笑了。
笑完，徐静神色顿时落了下来，感慨道：“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她的儿子才那么大就离开了她，唉。”
不成想，李胜军的一句话却让徐静浑身发寒，汗毛倒竖，“其实，刘东芸的儿子并没有去世。”
“什么！”徐静瞳孔骤缩，震惊的低呼一声。
李胜军眼神微动，语气疑惑：“徐小姐是从哪里听说刘东芸儿子去世的？”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徐静。
“可能是我听错了，给搞混了吧。”徐静摇摇头，转头侧过一边不再言语。
面上平静无波，可徐静的心里却升起万丈怒火，这刘东芸为什么要骗他们？难道就为了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置他们于死地吗？
“嗯，徐小姐下次还是小心为好，要是再不小心食物中毒，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李胜军意有所指。
“多谢。”徐静侧着头没有看他，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李胜军暗叹一声，心知自己没法从这里打开局面，沉默了半晌后拐弯抹角的说起了车祸的事情，“那天徐小姐怎么去了映辉大厦呢？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认真的驾着车，眼睛却不漏痕迹的观察着徐静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的神情上看到一丝异样。
徐静自然知道李胜军的目的，更知道自己不能避免这一遭，还不如正面回答。
想着，徐静无奈道：“哪里是我有什么事，我是陪着沈洁去的，她最近刚辞掉了之前的工作，那天去映辉也是想去咨询一下招聘的事情，没想到却遇到了那样的事。”
徐静摇头苦笑，“沈洁最近一个劲跟我抱怨，说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就遇到这种倒霉事，气得她都不想出门了。”
“是这样啊。”李胜军淡淡一笑，“的确挺倒霉的。”
徐静作势伸了个懒腰，幽幽道：“哦对了，我就是在那天刘东芸邀请我去吃饭。”
李胜军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徐静并没有按照他设想中隐瞒关于见到刘东芸的消息，反而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而这好像一切的巧合又说的通了。
可就是如此巧合却又合理的事情，李胜军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好像背后有一双大手掌控着整个局面，但却没有任何的痕迹。
“不害怕？”李胜军突然问。
徐静不解的扭过头，眼睛里透露着疑惑。
“距离现场那么近，不会觉得害怕吗？”李胜军认真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关心，却又带着一丝警惕。
“并不。”徐静不以为然，置之一笑，“李警官是不是忘了我当初在医院可是主刀的，这些场景早就习惯了，哪里谈得上害怕呢？”
李胜军嘴唇动了动，不等他开口，徐静轻叹一声，欲言又止的说道：“我当初做医生是为了救死扶伤，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还什么？”李胜军眉毛微动，迫不及待的追问。
“没想到世事难料。”徐静淡淡道，看了看自己的手浅笑：“救人的本事再厉害，那也比不过伤人的手，医院里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历的越多，就越是盼望能够好好的活着。”
车内安静片刻，李胜军眉眼耷拉了下来，轻嗯了一声。
这世事无常，真如徐静所说，哪怕她救人的本事再厉害也比不过一双想要伤人的手。
同理，哪怕他再努力的想要维护连云市的安定，可也没法阻止暗处那些蝇营狗苟，这就是这个世界带给他们最大的失落。
一路无话，汽车一路飞驰，从黑暗驶向黎明。
徐静在半途中没忍住袭来的困意，坐在副驾上最终睡了过去，黎明的光辉透过车窗落在恬静的面容上，平和而温柔。
李胜军偏过头面色平淡的看了一眼，将车内的空调开成了暖风。
待醒来以后，徐静便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西湾的服务站，正巧这时车刚刚停下，李胜军笑着道：“徐小姐可以在车上休息，我先去趟洗手间。”说完便打开门离去。
徐静眼神迷糊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件外套，她脸不自觉的升起一抹红晕，这是李胜军的。
她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还披上了李警官的外套，真是罪过！
念头闪过，徐静面带窘迫又有些慌张的将外套放在了驾驶座上，不知为何感觉车上有些闷热，于是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西湾服务站建立在山腰上，靠海而立，早上的服务站车辆稀疏，显得格外清冷，一眼望去便是碧海蓝天，此刻朝阳初起，海面波光粼粼的泛着金光，令人心旷神怡。
片刻后，李胜军悠然而来，手里提着两袋热乎的早餐，将其中一份递给徐静，两人便靠着车，一边吃着肉包，一边安静的欣赏着太阳初升。
李胜军慵懒且舒畅的伸了个懒腰，感慨的笑了笑：“好像上次这么闲暇的看日出，还是在我大学的时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徐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记得上一次看日出菲菲还待在她身边，小丫头头天晚上还叫嚷嚷着要看太阳，第二天一大早却赖着床，怎么叫都叫不起来，等菲菲醒过来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
徐静轻嗤一声，她还记得当时菲菲为了这事可是苦了好久，她更是哄了好久，只是这样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了。
吃完早餐两人继续上路，李胜军和徐静出发的早，但即便如此等到达患者家里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患者是位西湾土生土长的独身老大爷，因为身体不好，在市里买了房的儿子将将老人接了过来，平时一边工作一边照顾老人。
老人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于是便央求孩子把自己送回老家，但没想到因为路途颠簸导致了身体情况的进一步恶化，家人无奈之下这才把一直给老人做看护的徐静找了过来。
老人的家属也都是老实人，懂事又孝顺，知道徐静为此一早赶来皆是欣喜不已，于是得知徐静已经到达后，一家老小纷纷亲自出门迎接。
这阵仗大的，搞得李胜军这种见过大世面的都有些猝不及防，目光撇向徐静，发现原来两人都是一样的，同样一脸的惊讶，一样的受宠若惊。
“这位应该就是徐静女士了吧，我们家老爷子可得多靠你照顾着了，我们这些人手糙有不细心，还得多麻烦徐小姐了。”
“对对，徐静小姐有什么需要都跟我们口子说，可别见外啊。”
徐静无措的被患者家属热情的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声音窜入耳中，也分不清都是谁说了什么。
她回头向李胜军投向求助的眼神，可李胜军此时作壁上观看戏看的正欢，怎么可能理会徐静的求救，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就算是不易的。
但李胜军想法虽好，可却不如人愿。
一众家属没一会儿就发现了旁边的李胜军，纷纷投去了八卦的视线，那视线明目张胆又大大方方的，弄的他若是再故意躲闪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可天不遂人愿，一众人很快将话题引到了李胜军身上，一边打量着两人，一边热情的招呼：“这位应该就是徐静小姐的先生了吧，长的可真周正，身材也好，今天是他送你过来的吧，你们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徐静像是被雷击了一般，面带窘迫的与李胜军对视，两人皆是被这一番言论雷了个透心凉，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把两人关系想成了这样。
“不不，不是的……”徐静一阵好说歹说，简直是费劲了口舌，说的口水都干了才将两人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李胜军也是连连附和，眼睛里闪着暗光，不知怎的，心里居然有一丝的失落。
众人热情的了好一会儿，待大概认识了之后，患者家属便带着徐静和李胜军一同去往了老人居住的屋子。
屋子说不上宽敞但也不小，但屋子的格局很好，正处于阳面也有窗户，收拾的还算整洁，这倒是也能看出患者家属的用心良苦。
此刻老人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大好，老人瘦骨嶙峋的比徐静当时照顾的那会儿要瘦了许多，鼻腔里插着氧气管，嘴巴吃力的微微张着，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像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心脏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问题，心脏供血不足，因此必须要借助氧气泵来输送氧气，只是这样老人也必须常伴于床侧。
虽然房间看着收拾的还不错，但李胜军一进门还是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味道，不由地皱了下鼻子。
反观一旁的徐静却是丝毫不介意，对于这一切好像早已安之若素，她一边热情的和老人打着招呼，一边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东西替老人检查。
老人此时意识还清醒着，在看到徐静的时候嘴角便扬了起来，虽然没有笑出声，可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里明显透露着暖暖笑意。
“怎么样？”李胜军看着她，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俯身在她耳边问道。
徐静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没事。”
检查完毕，徐静起身喊来家属将热水毛巾等物品拿了过来，然后面不改色的替老人清洗擦拭。
一边擦着一边鼓励老人要快快好起来，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点娇俏，就像是在哄一个三岁的孩子。
但对于李胜军来说，这轻轻的话语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心尖上，痒痒的拂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徐静工作时的样子，此前他从未想象过原来清冷孤傲的徐静还有这样温柔似水的一面。
这种感觉对李胜军来说就好像猫咪吃了猫薄荷一般上瘾，眼前的徐静仿若那油画中搂抱婴孩的圣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万物的母性光辉，让人沉迷其中。
李胜军听到身后有人走了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应是谁受不了此刻的气氛走了出去，此时留在他身旁的几位家属个个眼眶通红，五六个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徐静和床上的老人，不忍的出声，更不忍得打扰这片刻的安宁。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徐静帮老人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老人吃了的睁着眼，干瘪的唇角咧出一丝笑容。
李胜军站在身后，分明的看到老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向徐静说了一声谢谢。
此时的老人又艰难的看向了自己的孩子们，干涩的嘴唇又动了动，一众家属们忍着激动上前，眼泪得眼眶中来回打转。
李胜军与徐静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一笑，一齐离开了屋子。
“情况怎么样？”李胜军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徐静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李胜军了然。
沉默片刻，眼见徐静眉眼低垂，兴致不高，李胜军忽然心中一动，不忍看到她这副样子，安慰的话脱口而出：“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如今也算是寿满天年了，你也……别太难过。”
李胜军不常安慰人，更知道自己向来嘴笨，一句话说的干干巴巴的，效果不显。
然而徐静还是极其给面子的应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老人的儿子从屋中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男人一脸笑容，看不出丝毫悲戚的模样，他上前握住徐静的手，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谢谢，谢谢你徐小姐。”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此时也脆弱的像个孩子，他脸上带着笑，可眼里却含着热泪，这是喜极而泣。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父亲。”男人一脸自责，“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孝敬过他，我原本是想把父亲接到市里去享享清福，都是我不好，最后害了父亲让他一病不起，是我的错啊……”
“您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如果这么多年来没有您照顾着父亲，我恐怕早就见不到他了。”男人声泪俱下，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来存的泪都流出来。
徐静有些受宠若惊，“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您也是孝顺的，我相信老人家也能理解您的苦衷。”
“不不不，我找了那么多护工，从未见过像您一样愿意这般悉心照顾的。”男人抹了把眼眶，接着道：“反正我现在已经想好了，什么赚钱不赚钱的都不重要了，只要能陪在老爷子身边比什么都强。”
徐静点了下头不再言语，男人也不再说旁的，只是一个劲的说着谢谢，似乎除了谢谢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词可以表示自己的心情。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是在呼喊老人的儿子，男人有些别扭的擦了擦眼睛，“徐静小姐，还有这位先生，就当在自己家里别拘束，我先出去一趟。”
两人应下了。
此时这片空间里只剩李胜军和徐静两人，不知是因一开始被人误会为夫妻而尴尬，又或者是因为别的，这一刻两人竟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沉默之中，李胜军突然干咳两声想要开口打破这个气氛，便听屋外院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透过窗可以看到那鲜艳的红色鞭炮，火花绽放，声响清脆，响声一落，那同爆竹一起被点燃的悲伤，好似也在同一时刻被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