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连云市中心医院。
徐静从病床上苏醒,看着眼前的一片纯白她晃了晃神,然后二话不说的将手背上的针管拔了出来,血从针孔中溢出,徐静随意的将酒精棉贴在上面便要起床离开。
然后刚刚下床,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赶忙跑了过来,着急道:“徐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身子还没恢复好呢。”
徐静身子发虚,手臂撑着病床站起,面色苍白的看向他们,语气坚定:“我要出院!”
“抱歉,你现在的身体严重缺水需要静养,在医院里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必须得对我的病人负责。”医生果断拒绝,义正严词的开口。
“不,我自己的身子不用别人负责。”徐静冷眼看着医生,坚持道:“我要出院!”
“你……”医生很少见到像她这样执拗的患者,特别是自己的身体本就受了重创,根本就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深吸了几口气,他重重点头,最终还是无奈答应了来。
将衣服换好,徐静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了走廊,正好与一位年轻女医生擦肩而过。
两人擦肩而过,徐静心里想着事情因此也并未注意到身旁过了人,但那位女医生却突然朝着徐静的背后喊了声“徐老师”。
徐静顿下了脚步,奇怪的回头看去,是一个很利落的女医生,只是这张脸好像似曾相识,“你是?”
女医生扒拉了下短发的刘海,露出全部的眉眼笑了笑:“徐老师,我是唐佳佳啊,之前我还有几个实习生当初都是跟着您手下做的。”
“唐佳佳……”徐静喃喃念了两声,迷茫的眼睛里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看五官的确是唐佳佳,只是当时的唐佳佳打扮靓丽又活泼,和现在成熟稳重的模样出入很大。
“嗯,我想起来了。”徐静露出淡淡的笑,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翘起:“唐佳佳,嗯,你长大了,也更成熟了。”
其实不过几年的时间而已,可物是人非,不过几年的时间便能给人带来这么 大的变化。
唐佳佳讪讪的拢了一下鬓角,“这不是为了跟病人们留下好印象吗。”
当初她做实习生时总是留着马尾,而且那时还年轻,人家病人看到她时总觉得一个小姑娘看病不靠谱,也不相信她,于是她就做了这么一个造型,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沉稳了许多,患者的信任度也随之蹭蹭上涨。
这么多年未见,徐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嗯,挺好的。”
“徐老师,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跟您说一声谢谢。”唐佳佳认真的看着徐静,“谢谢那时我在实习期间老师对我的教导,是老师带着我一步步熟悉了医院的欢迎,在我因为一些事情受了委屈之后,也是老师在一旁鼓励安慰我,这才能让我一次次的坚持下来。”
徐静欣慰的笑了,微微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够坚持到现在,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的努力,不必谢我。”
“不不,如果没有您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一名外科医生。”唐佳佳郑重的向徐静鞠躬道谢,“这么多年都想和老师说声谢谢,徐老师,谢谢你的帮助,才有了今天的唐医生。”
徐静心感愧疚又有点难言的感动,无奈的摇头:“佳佳,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你快起来吧。”
“徐老师,我知道那都是外面的传言,我的徐老师绝对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唐佳佳骄傲道:“在我心里,徐老师永远是那个曾经给我的人生指点迷津的人。”
徐静真心的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姑娘,顿时心生慰藉。
正在此时,一个护士急匆匆的从病房里跑了出来,找到唐佳佳忙道:“唐医生,你快起看看吧,有个患者现在情况严重,需要立即手术。”
唐佳佳面色一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好,我马上就到。”
说完,她看向徐静,欲言又止:“徐老师……”
“去吧,别忘了你的责任。”徐静颔首,“永远记得,你是一个医生。”
“嗯!”唐佳佳重重点头,随后立刻跟着护士远去,她身形不够挺拔,走起路来也没有那么有力,可她却是这些病人最强大的守护者。
徐静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唐佳佳远去的背影,从她的身上徐静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视线所及之外,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徐静恍惚了一下,等那人走近后她才后知后觉的看向了男人的脸,是李胜军。
“跟我走吧。”李胜军来到徐静身前出声说道,徐静点点头,也并未惊慌,反而十分淡定的走在李胜军身侧。
正走着,徐静默默沉了口气,转头看向李胜军,略带歉意的说道:“昨晚关于电击棒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话落,徐静抿了下干涸的唇立刻又道:“那时关于劫匪的一切都还不明确,要是草率的将沈洁带走了,很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李胜军知道徐静是在向他解释原因,他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徐静心想他应该是不介意了,淡笑:“还好,我感觉已经没事了,就是比较虚。”
李胜军轻嗯一声,“等回去之后再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徐静愣了一下,她突然觉得李胜军说这话别有深意,但又觉得应该是表面意思。
来不及再多想,两人刚路过一道病房大门时,李胜军便拉着徐静走了进去。
入目,一个身体略胖,面色惨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徐静不禁惊呼一声,原来王丽云还活着,紧接着心里又不禁升起一抹期待。
李胜军丝毫不意外徐静的惊讶,因为就连他当时都以为王丽云已经回不来了,但没想到啊,他解释道:“我们派了人去那片海域搜索,警方花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她。”
“那……”徐静张了张嘴,眼含期待的看着李胜军,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很遗憾,李胜军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警方还在继续搜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徐静眼底一暗,心头好像被戳了一下,她看着王丽云心里竟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为什么找回来的不是沈洁而是王丽云呢?
两人没有在王丽云的病房多待,看了几眼便走了出来,此时医院外已经来了大批的警察前来调查。
李胜军给了徐静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上前与警方交涉,在与警方谈论时,他还不时的看向徐静,眼底似含着难言的庆幸。
不一会儿,李胜军交涉完重新回到徐静身边。
徐静自知结局已定,也不想让李胜军为难,看着他轻松的说道:“没事,你就依照程序走就好了,我肯定乖乖配合。”
这时徐静已经做好了圈禁一生的准备,不了李胜军却干咳两声,尴尬的笑道:“现在警方手里没有证据,不管你们有没有什么,我就是想抓都抓不了。”
“啊?”徐静惊讶的挑了挑眉,略带玩味的看着李胜军,但又没看出他在开玩笑。
“目前警方已经根据沈洁这条线索在追踪了,在彻底掌握足够多的证据之前,你现在尚且可以进行活动,只是出行范围会有所限制。”李胜军解释道。
听着李胜军所说,徐静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已经抛弃了一切,然后却突然又重新获得了一切,大悲大喜之间,大脑还有些恍惚不定。
沉默半晌,徐静问:“刘东芸和李亚楠呢?他们现在在哪?”
李胜军想了想,“我带你去。”
随后,两人在一间VIP病房中找到了两人,其实这是刘东芸的病房,而李亚楠是来探访的,这一点倒是让徐静奇怪了好一会儿。
刘东芸受了枪伤因此情况要比他们都严重一些,不过好在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此时李亚楠正在和刘东芸商讨着几人之后的命运。
“我在外面,你进去吧。”李胜军很是善解人意的离开了,给徐静三人留下了一个充足的空间。
见徐静到来,李亚楠立刻紧张的关上门将徐静拉了过来,“嘘~现在外面都是警察,我们必须商量一下,一会儿怎么才能在警方手中脱罪。”
刘东芸亦是紧张兮兮,她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她还有孩子需要照顾,不想再受牢狱之灾了。
徐静的到来正好缓了他们两人的燃眉之急,随后将李胜军所说的告知了两人。
听完,刘东芸和李亚楠这才一下子放下了心。
刘东芸躺在床上,艰难地看向两人,声音嘶哑,“昨晚多谢你们救我了,我为我之前的事情向你们道歉,等出院后我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徐静和李亚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此时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眷顾,其他的也不敢再奢求了。
最后,三人在病房中吐露心声,不管是刘东芸的高傲,还是李亚楠的冰冷,亦或是徐静的清高,不过都是自我保护和维护尊严的方法,其实她们最根本的身份,无外乎是一个女人。
她们也渴望幸福美满的家庭,渴望着能够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只是形势所迫。
索性一切皆已告一段落,三人会心一笑,她们的相遇便是难得的缘分,如今风浪渡过,死地而生,这更是难得的幸事。
寒暄过后,徐静准备离开医院。
离去前李胜军和徐静站在门口相视而立,眼神脉脉,缠绵迤逦。
最后,两人再未多说一句话便纷纷离去了。
一身重担消失,徐静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沈洁所说的酒店,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与菲菲距离这般近,只隔着一扇门。
可就是这扇门,徐静却迟迟不敢推开,她怕看到菲菲泪流满面叫着她妈妈的样子,她更怕被菲菲看到她泪流决堤的狼狈。
明明是最该惊喜的事情,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徐静已经哭红了眼,握着门把的手颤抖不止。
徐静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动画声音,她一下子就放心了下来,里面是她的女儿,她应该激动的笑才对!
深深吸了口气,又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徐静满怀激动的敲着门:“菲菲,菲菲,我是妈妈,菲菲……”
敲了几声后,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缝隙,顺着门缝看去,下一刻便出现了菲菲那张睡眼朦胧的小脸。
菲菲看到徐静后瞬间被惊醒,结结巴巴的开口,“妈,妈妈,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呀?”
徐静沉默着推开房门蹲在菲菲面前,菲菲还以为徐静要打她,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做出哭脸,喊道:“妈妈!轻点!”
然而,她想象中的那一巴掌迟迟未落下,正当她睁开眼时,却见她的妈妈一把抱住了自己开始痛苦起来。
菲菲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静,连带着自己也哽咽了起来,“妈妈,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妈妈,你怎么了啊?”
徐静红着眼摇头,站起身开始扒拉菲菲的衣服,想要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一边扒拉一边问:“菲菲,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人打你啊?!”
“哎呀,妈妈!”菲菲羞红了脸,赶紧将自己的衣服拽了下来遮盖住自己的小肚子,忙说:“妈妈,我没事啊,我没受伤,也没人打我!妈妈!”
但不管菲菲怎么说着,徐静还是仔仔细细的将菲菲从上到下的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菲菲真的没事后徐静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再才将菲菲抱在了怀里,菲菲也乖巧的任由徐静抱着。
良久,徐静终于缓过神来,眼睛也干涩了许多,问她:“菲菲,妈妈好想你啊,你去哪了啊?”
菲菲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的笑了笑:“妈妈,沈洁阿姨和她的朋友带我去旅游啦,沈洁阿姨说她都告诉你啦!”
这下轮到徐静震惊和不知所措了,差点傻在原地,“菲菲,告诉妈妈你是怎么认识沈洁阿姨的啊?”
菲菲挠挠头,想了想回道:“就是,就是之前妈妈还在医院当医生的时候我就认识啦!”
徐静愣了下,皱眉道:“不可能吧,那时候你是怎么认识沈洁阿姨的。”
“啊?妈妈是忘了吗?”菲菲看着比徐静还要不解,“就是前几年的时候,那次有坏人拿着刀追我们,最后还是沈洁阿姨帮的我们呢!”
闻言,徐静一下子想到了三年前的医闹事件,印象中确实有一个人帮她制度了行凶者,但当时她并没有太注意那个人的样貌,更不知道那人是沈洁。
“那天还是沈洁阿姨送妈妈进的病房,也是沈洁阿姨照顾的我。”菲菲仰着头告诉徐静,“都好多年了呢,每次妈妈太忙的时候,都是沈洁阿姨照顾我的,只是沈洁阿姨说不要让妈妈知道,说是怕你担心。”
“然后呢?”
“然后这次出去旅游也是沈洁阿姨说带我去的,她说已经跟妈妈打过电话了。”菲菲可怜兮兮的拧着手指,小表情委屈巴巴的。
徐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那你怎么不知道再给妈妈通个电话,你都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
“我想给妈妈打电话来着,但是又怕妈妈不让我出去玩,所以就一直没敢打。”菲菲吐舌,小嘴瘪了下来,“后来,后来我就给忘了……”
如果按照往常情况,徐静就算再疼菲菲也会毫不犹豫的打她屁股,可现在她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这是她历经磨难,九死一生重新获得的女儿啊,徐静暗暗叹气,闺女还没长大就已经漏风了,真是太惨了!
一股热泪留下,菲菲感觉到自己脸上滴了水,还热乎乎的,她一抬头发现是妈妈哭了,下一子就急了,“妈妈,妈妈!你别哭了啊,菲菲错了,菲菲再不出去了,妈妈……”
徐静抹了把脸,捏着菲菲的小脸,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妈妈没事,妈妈就是见到菲菲太高兴了。”
劫后重生,母女二人终于再次相拥。
几天后,徐静重新开始工作。
给菲菲请的假还没到期,索性徐静便将她带到了医院,反正菲菲对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了,其他人也都认识菲菲,她也能放心不少。
此时菲菲正在与马德祐一起玩耍,床柜的录音机里正播放着《福尔摩斯探案集》。
马德祐再次见到菲菲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一老一小光是拿着两条皮筋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向来沉寂的病房里,迎来了久违的生气。
晚上,徐静换好衣服准备带着菲菲回家,拉着菲菲的手与马德祐告别:“菲菲,跟马爷爷说再见。”
“再见,马爷爷。”菲菲乖巧的挥挥手,肉乎乎的小脸带着梨涡,可爱极了。
马德祐故作生气,埋怨道:“小徐啊,菲菲都这么久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你还这么迫不及待的带她回去,可真是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不会不会的,马爷爷!”未等徐静说话,菲菲这古灵精怪的便哄了起来:“马爷爷乖啊,我和妈妈明天还来看你,明天给你带菲菲做的好吃的。”
马德祐哈哈大笑,几人道别,徐静离开前忽然感觉到身后吹过一阵冷风,顿时悚然不已。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马德祐也注意到了徐静的视线,拿起茶杯向徐静举杯微笑示意,徐静没再感觉不对,笑了笑便离去了。
拉着菲菲的手走出医院,徐静又看了眼身后,暗道一声自己就是太疑神疑鬼了,都是这段日子把她给吓的。
次日,徐静准时来到医院,却发现那个一直待在病房里的马德祐不见了。
徐静皱了皱眉,看了眼收拾的干净的病床,随后去找了负责人了解情况。
询问之后才得知,马德祐早就办理了离院手续,昨天晚上便离开了。
徐静还听到昨晚值班的同事在一旁感慨,“哎呀,要不说人不可貌相呢,谁能想到马德祐这么一个老大爷竟然这么有钱,走的时候人家不仅坐着豪车,还有有多人在外面迎着呢,那排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甲护士听了连连点头,附和道:“可不嘛,人家说不定就是哪里的富豪呢,而且昨晚接他来的那个女人也可漂亮了,长得跟明星似的。”
另一位乙护士顿时反驳,“漂亮是挺漂亮的,但不如之前经常过来探望他的女孩漂亮。”
甲护士:“什么呀,你懂什么,人家是两个风格的,我听说好像叫什么来着,沈洁是吧?”
“就你懂得多。”乙护士撇撇嘴,然后朝徐静努努嘴,“别说了,快看看徐静,她这是什么了。”
众人立刻朝徐静看去,这才发现徐静不知怎么竟然脸色煞白的愣住了神,眼神也毫无焦距。
“徐静!徐静你怎么了?”众人着急的呼喊,但徐静却久久未能回应。
“去找人过来给她看看,怎么脸色这么白?”甲护士忙道。
几个护士刚要应下,这时徐静也渐渐的找回了意识,摆摆手:“不好意思,我没事了。”
众人看了看,见她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也不再多说。
徐静神色呆滞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脑中便出现一幅同马德祐相处的画面。
所有的记忆泉涌而出,一幅幅画面飞速闪过,像是被硬灌入了一般,徐静突然便泄了力,腿下一软,只能扶着墙瘫坐在椅子上。
风雨之中,浪花卷起,徐静清楚的听到沈洁留给她的话,她说:“小心是身边人!”
所以,是小心这个人吗?徐静不止一次的在心底问道,不知是在问沈洁,还是在问自己。
这时有一个护士找了过来,看到徐静后惊喜的喊了一声:“徐静!快,这时马德祐老爷子给你留下的礼物!”
徐静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她迷茫的看了一眼,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归来记·米尔沃顿》全集。
她随意的翻了起来,突然翻到了书中折角的 一页,其中有一行字被特别标注了出来。
“亲爱的雷斯垂德,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是高尚的。”
一切还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