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连云市中心医院。
一个女人拿着缴费通知单,一脸沉重的走进VIP病房。
女人素面朝天的,年纪尚且不大,但那双眼睛看着却很是沧桑,没有神韵,上身穿着有些发旧的短袖,任谁也看不出这竟然是沈洁。
病房里有三个人,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中年女人。
年轻男人一身肥膘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游,中年男人坐在一旁任劳任怨的剥着橘子,每剥好一个便像是喂小孩儿似的亲自喂到年轻男人嘴里,简直没眼看。
年轻男人游戏正打的正激烈,突然被男人送到嘴边的橘子挡住了视线,游戏也输了,于是气急败坏的立刻大骂起来:“你个死老头子,让你干点什么都不行,还在这碍我的事!完了吧,死了!”
中年男人也不恼,显然对此已经非常习惯了,对其又是宠溺又是慌张的连连抱歉,“是是,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真是烦死!”年轻男人一脸嫌弃,瞪了他几眼后又继续开始玩起了自己的游戏。
沈洁在一旁看的玩味又可悲,这两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和弟弟,而病床上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两个男人见到沈洁走了进来丝毫不予理睬,沈洁也乐得这样,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来看护病人来的,还是到医院享福的,地上全是吃的各种垃圾,明明垃圾桶也没有两米远,可偏偏就跟大爷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玩的开心,吃的也开心。
收拾了半天垃圾,沈洁无奈的喘了口气,看了眼即将见底的输液瓶,赶紧提醒:“爸,你去叫一下护士吧,液快输完了。”
“你自己怎么不去?”沈父撇了她一眼,冷哼道,“没看我这正忙着呢?”
声音冷淡,语气暴躁,与对待儿子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洁也习惯了他的这般对待,强忍着怨怒出去喊来了护士。
等护士过来将一切收拾好后,看了看在场的几人,然后对沈洁开口:“你们之前交的住院费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们别忘了给病人缴费。”
沈洁顿时一怔,握着手里的缴费单开始发愁,“那个护士姐姐,我妈妈这个病大概还得住多久啊?”
“呦,这个也不能确定,主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照目前看还得住一阵子。”护士想了想回答,然后便离去了。
沈洁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要不人都说穷人就没资格生病,她现在也算是明白了。
深吸了口气,沈洁将缴费单拿到沈父面前:“爸,我现在钱不多了,你和弟弟帮忙去缴一下吧。”
“你个死丫头,我就不应该生你,老子这辈子供你吃喝,供你上学,现在你还找老子要钱!”沈父怒瞪着她,冷言讥讽:“老子没钱!老子养你这么大,现在让你交过钱都这么费劲,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认账的,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男人说的义愤填膺,好像沈洁在他眼中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一般。
弟弟也满脸的瞧不起,应和道:“老头子说的没错,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怎么现在让你交个钱就这么难?还不就是个白眼狼!”
沈洁一直知道他们看不上她,但此刻听着这些无情的话语,还是觉得心被割下来一块,她沉了沉气,压着胸口的怒火开口,“为了给妈妈看病已经花了我所有的积蓄,而且还有很多前都是我和朋友借的,我已经没有钱再去缴费了。”
话罢,便听弟弟玩着手机头也不抬,气死人不偿命的说道:“你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你再找他借点不得了,多大点事啊。”
沈洁攥了攥拳头,冷眼看着他,“我已经亏欠人家很多了,我哪还有脸再要?”
“得了吧,都是男女朋友了,要点钱还不是正常的。”弟弟毫不在意的继续道:“我看啊,实在不行就找他先要点彩礼钱,反正以后结婚,早给晚给都一样,总不能白让人给睡了。”
沈洁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贬的一文不值,对他们来说自己就像是出去卖钱的一样,没忍住的暴怒大吼:“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这么多年光长肉不长脑子吗?!”
“怎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对吗?”弟弟不屑的看着她,语气轻蔑:“别跟我说你没跟他睡过,都睡过了要点钱也是天经地义。”
“你……”沈洁还要说话,哪料直接被沈父一个巴掌给扇懵了。
紧接着便听沈父不满的呵斥她,“死丫头,谁让你这么跟弟弟说话的?怎么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让着点弟弟,真是白养你了。”
“你,你竟然打我!”沈洁怒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着沈父,感觉心又冷了一半。
沈父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心虚,也可能是担心惹恼了沈洁就没有再去交钱,然后挡在儿子面前,好声好气的劝诫沈洁,“你这丫头,你弟弟说的又没什么错,反正你们俩早晚都得结婚,找他提前拿点彩礼钱又不是什么大事。”
沈父明明是施暴者,可在沈洁面前显得格外理直气壮,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
“凭什么?人家凭什么?”沈洁被两人气得眼睛通红,抬手指着弟弟质问:“那他呢?这些年家里给我弟弟攒了这么多钱,为什么就不用这个?!”
沈父顿时心里一紧,眼神飘忽,神色慌张的否认:“谁说的,家里哪来的钱,家里没钱。”
沈洁冷哼,“我又不是傻子,我见到过他在家里找过存折,上面明明还有二十万,把存折上的钱拿出来给我妈治病不行吗?”
弟弟一听也急了,没想到这种事都被沈洁看到了,而且还得理不饶人,赶紧阻止:“爸!这是你们给我的钱,可不能动这个!”
“对,这笔钱不能动。”沈父与儿子的想法不谋而合,然后不虞又坚决的对沈洁说道:“存折上的钱都是我给你弟弟留着结婚用的,绝对不能动。”
沈洁对此直接啐了一口,一脸讥讽的看着弟弟,冷笑:“就他这种也配结婚?”
“你个白眼狼,你他妈说谁呢?”弟弟直接暴怒,一脚将沈洁踹到在地。
猝不及防的受了一脚,他人又长得胖,一条腿恨不得得有几十斤,一脚下来沈洁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个地儿。
沈父见此不仅不怪,甚至还有些得意,对于一个敢汝逆他的沈洁,巴不得她收到些教训。
“好了好了。你跟她生个什么气。”沈父冷眼看着沈洁躺在地上,一边还安慰着儿子:“她就是个贱丫头,她眼红你才这么说你,别生气。”
“她就是看不起我!”弟弟一脚踹完还不够,又补上了一脚,将手机一摔愤愤的走了出去。
沈父也紧随其后,临走是还不挖挖苦沈洁几句,一口一个贱胚子的骂着。
父子俩没有一个去关心被踹到在地的沈洁,不过沈洁本就也从来没有奢求过。
“嘶……”强忍着疼痛,沈洁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给沈母倒水,沈母此时还未苏醒,本能的小口小口将水吞咽下去,可还是洒了大半。
沈洁面无波动,一点点的将其擦拭干净,可却听沈母恍惚之时念叨的还是弟弟的名字,殊不知自己的儿子根本就不想管她。
沈洁抿了下唇,哪怕早已习惯被他们这般对待,可始终还觉得终有一天他们会看到自己的好,会如同对待弟弟那般对待自己, 但到底不过是她自欺欺人。
半晌后,沈母悠悠转醒,睁开疲惫的眼睛,第一句话便是:“我儿子呢?”
沈洁眸子暗了暗,将那父子俩的动向告知了沈母,闻言,沈母木讷的哦了一声便不再回应。
又过了半晌,沈母动了动脖子面向沈洁,无力的抬了下手,虚弱道:“小洁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沈洁怔了一下,点点头坐到沈母身旁,此时她也没法对其笑脸相迎,她现在能在这里照顾着沈母,已经是尽孝了。
“小洁啊,妈这身体自己知道,妈有话想要告诉你。”沈母苍白的脸浮现一丝凄凉的笑,“你一定要在我死后照顾好弟弟,以后一定不能和你弟弟对着干,要养他护他,毕竟以后你的娘家还得靠他撑着。”
沈母病魔缠身,可提到自己的儿子时脸上仍噙着笑,只是这温和又无力的话对于沈洁来说,又是一种莫大的打击和压迫,沈洁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好像沉默就是她对此的反抗。
终于,沈洁许是受不住沈母的央求,叹了口气:“妈,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母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微微蹙眉,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对了,妈帮你物色了一个好婆家,他家条件不错,你嫁过去以后肯定吃喝不愁,还能帮衬着点你弟弟。”
其实怎么说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铺路,沈洁苍白一笑:“你找的是谁?”
沈母没听出自己家这个便宜货对自己的称呼,仍摆着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就是咱家小区里的那个王家。”
“你说什么?”沈洁大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反问:“你说的王家,就是那个年近四十都没人要的单身汉老王?”
哪有这么坑害自己女儿的,自己前半辈子蹉跎在他们手里,难不成下半辈子也要被他们一手毁了才甘心?!
沈洁感觉自己一肚子的火,但却无处发泄,更让人气愤的是她的母亲竟还理所当然的点起了头,甚至张口便夸赞那个老男人的好!
沈洁真想破口大骂,为什么她的父母就是见不得她好!
“怎么的,你可别觉得妈是在害你,我是为你好。”沈母摆着慈母的脸,继续道:“我告诉你,赶紧和你现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男朋友分手,赶紧嫁给老王他们家,到时候有你的好。”
好像在沈母这种人看来,他们说什么都可以用为子女好的借口,来当做满足他们私欲的理由。
沈洁越听越觉得心里凄凉,手都没了温度,声音沙哑的问她:“妈,你真的是认真给我找婆家吗?还是为了老王手里那四十万存款,还有那套老房子?”
沈母的目的被沈洁戳穿,顿时恼羞成怒,明明大病未愈,可骂起人来还是那么中气十足:“你个贱丫头,你别不知道深浅,老娘生了你你就得听我的,要不然我死也不让你好过!”
沈洁听腻了这些话,置之不理,直逼沈母的阴污心思,“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们有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不就是想着等我嫁给老王就能把老王的财产转给你儿子吗,然后在把那栋房子也挖过来给你儿子做婚房,对吧?”
沈洁冷笑,红着眼看她:“我凭什么?”
沈母被这双通红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她好像看到有恶鬼在朝她招手。
“你说啊!我凭什么!”沈洁怒吼。
沈母回过神,被沈洁激的气都喘不上来了,但仍然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就凭你是个贱丫头,我们生你养你花了那么多钱,你还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你弟弟才是家里的希望。”
是了,就因为她是个女孩!是个贱丫头!沈洁惨然一笑,随即怒道:“都是狗屁!那个废物也配做个人?”
“他是你亲弟弟!”沈母暴躁的大吼,甚至还强撑着想要起身去打沈洁。
看着已经虚弱到爬不起身的母亲,仍想努力抽她的模样,沈洁忽然觉得异常滑稽,噗的一下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里夹杂着多少的失望和悲哀,是常人所不能体会的。
“你个死丫头!给我滚!给我滚!”沈母被激怒,一把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嘶哑的咒骂道:“死丫头,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家好过,你个丧门星!赔钱货……”
猛然之间,沈洁看着披头散发又狼狈不堪的沈母,心里好像又一层薄膜被打破了似的,紧接着便是一种阴毒黑暗的念头在毫无顾忌的疯涨。
沈洁笑了,嘴角微微咧开,笑的无声又危险,她一边笑着一边抽走沈母头下的枕头起身。
下一刻,在沈母惊恐不安的目光中,沈洁抓住了她的双手,像是魔鬼般在她耳边低语:“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弟弟的,一定会照顾的,非常好!”
“不,你,唔……”沈洁被桎梏着,眼睛瞪得血红,她绝望的挣扎在沈洁眼里却格外好笑。
起初病房里还有沈母的哼唧声,但很快就变成了细微的呜咽声,再不久连呜咽声也消失了,房间里安静的毫无生气。
约莫半个多小时以后,沈洁的弟弟终于被沈父哄了回来,能想象一个四五十岁的糙汉子跟下一个小伙子身后低声下气求饶的模样吗?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入病房,可就在刚迈进门的时候,却看到沈母身上盖着白布从里面被人推了出来。
父子两对视一眼,沈母赶忙上前问:“护士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啊?我家那口子呢?”
护士惋惜的摇摇头,告知了父子两沈母的死讯。
沈父呆呆的看了盖着白布的沈母一眼,下一秒便直接痛苦了出来,眼泪鼻涕混成一片。
而他们的好儿子,却像个旁观者似的,甚至在看到沈父急的跳脚,他还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痛苦声,大笑声充斥在了整个空,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向里看去。
良久,沈洁从病房中走出,沈父看到人立刻上前拽住了沈洁胳膊,当即破口咒骂起来:“你个死丫头!丧门星,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要了你!你个贱丫头连你妈都看不好,你个废物!”
此时的沈洁已经心灰意冷,即便在沈父接连抽了她好几巴掌后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狠狠的往其脸上啐了一口口水。
沈父被气得心脏疼,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弟弟见状有些着急的上前将沈父扶住,他要是爹再死了,这个家可就没人再给他钱花了。
“打死她,打死她!”沈父指着沈洁恶狠狠的大喊,弟弟点点头,撸起袖子便朝着沈洁走了过去。
眼见那厚实的拳头马上便要砸下来,沈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针管,一针见血的直接扎在了弟弟的肥腿上。
“啊啊啊!卧槽你吗的!”弟弟猛地蹲下身口不择言的大骂,“老子非得能弄死你……”
沈洁冷哼一声,抹了把嘴角的血,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着两个跳梁小丑,随即也不再理会这两个废物自顾自的离开了。
正当她走到大厅时,突然听到一阵热烈的喧闹声,沈洁循着声音走去,很快便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地方,还有人在里面大声喊着什么。
沈洁好奇的上前,刚好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带着一个小女孩左躲右闪,而在她们身后有一个年轻人正提着刀追砍,旁人想管都近不得身。
突然,小女孩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眼见砍刀即将落在小女孩身上,下一秒,那个女医生突然冲出然后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小女孩身前,硬生生的扛了一刀。
周遭人瞬间发出惊呼声,唯有沈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她眼中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只有女医生舍身挡刀的身影在逐渐放大。
……
半梦半醒,当沈洁再次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椅子上,绳子勒的很紧,不知是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别的缘故,刚刚苏醒后的沈洁总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
“醒了?”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洁恍惚的抬起头,发现徐静就坐在距离自己的不远处,“姐……”
她定定的看着徐静,喃喃问:“姐,你把我带到这想做什么?”
徐静还没有回答,一旁的角落里却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别跟她废话了,直接问吧!”
闻声,沈洁转过头,她瞳孔放大,原来王丽云,刘东芸以及李亚楠他们都在。
她们看着她,皆是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