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倪水水的案子改判落定,“上山”服刑的当天,二娘的案子还在等开庭,两人互留联络方式,用圆珠笔在内衣衬裤里写了好多遍地址,确保日后不断联。三个月后,老干部在劳改队落了终身户,二娘获刑14年,分流去外省的女监服刑。坐牢期间,再没见过倪水水,却常常挂念,心里早认她当姊妹。
她在牢里吃得开,比倪水水减刑多,早她两年就放了出来。这两年,她盘算自己的人生账本,前面20年不作数,20岁往后的三年给了下头的前夫,离婚后的三年给了”一进宫“,出狱后的11年给了”二进宫“。亏得要死,她便总结反省,当年专挑老头子的择偶方向,错得离谱,老头子害死人。心态变了,出来的这两年,她就没别的爱好,专心玩男模。
夜场烧钱,她全靠贷款支撑,又租来豪车,花钱改造,直接拆掉副驾,改装成奢华的按摩脚垫。雇了两个保镖,贴身相伴,派头和腔调远超老干部。这两年,她像活明白了,老干部坏归坏,却也给她留了一套金贵的骗术。
她捡起老干部的政治骗术,又自通了官场职权的运作规律,练得一嘴京腔,将自己包装成政治掮客,说话都是指挥和命令的腔调,让人感觉来头极大。朋友圈也花了心思,都是自己站在某海、钓鱼台、人民大会堂的ps照片,因为舍得下本,ps的技术高超,照片如假包换。她到处展示与高级官员的关系,开口闭口都在讲见过真龙的经历,暗示自己是“二代”,能运作组织关系,租权卖官。县官们着急升迁,她便利用县域官场消息滞后的缺点,同时在好几个县城招摇撞骗。
老干部曾教过她窍门,政治骗术只穿两套外衣,一套是帮人升迁,另一套是帮人抹案。不管是官员还是商人,虽然都是人尖,可越是拔尖,越容易产生认知上的缺陷。他们非常依赖经验模板,判断事情的真伪。一旦拿准了这块模板,骗术便能成功。
每个人的模板都不一样,比如有人看中红头文件和官场话术,两样东西能够立马激活他的辨识惯性,认为抓住了真相的细节。其实,红头文件可以伪造,官场话术也能习得,可这种人的经验模板里,不信有人敢伪造红头文件,也不信有人不亲历官场,就能轻易习得话术。
骗这类人,只要刻两块萝卜章,付十几块钱的打印费,然后苦练官场话术,再养肥胆子,便可成事。
二娘没记错的话,老干部被抓之前,差一步就收割了一家上市企业。
这是一家农药厂,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董事长深陷官司纠纷,官司打到了最高yuan,每天都深处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惧之中,渴望用金钱兑换政治力量的庇护,却苦于没有攀交政治人物的门路。
为了骗术成功,老干部提前布局,摸清了董事长的性格和习惯,也拿准了他的经验模板。这人爱看报纸,各类报纸都看,专挑中缝的小道新闻,从中分辨社会形势和市场动向,公司的很多重大决策,都由他读报参悟而来。
老干部便出资赞助了县里一家小报社,让他们改版换内容,纸张采用高级铜版纸,刊登政要新闻,中缝处开设“小道趣闻”的小栏目,用春秋笔法连载某领导人的私生女代号“安萍老总”,游历十多个县城,所到之处大肆敛财,卖官抹案。
老干部给厂区报刊投递员一百一天的工钱,报纸下厂,投递员混搭上其他的报纸,立刻送进董事长的办公室,并且预留几百份,免费在厂区散发。
董事长是白手起家,喜欢穿着工作服去吃食堂,铜版纸有个好处,食堂吃饭的时候,常被铺开当作桌布,“小道趣闻”一栏被翻阅的概率大大增加。
小道趣闻连载十多天后,附上了一张“安萍老总”的偷拍照,场景正是董事长所在县城的五星级酒店。董事长的心思一下就活络了,抓救命稻草一样,也要攀识“安萍老总”。他先联系酒店老板,只说酒店来了个大人物,所有房费消费全挂农药厂的单,又将厂里的保安统统调来,主动承担起“安萍老总”的安保工作。派头搞大了,安萍老总却有怒气,批评了董事长,强调自己是下基层暗访,把握国情的任务全被毁了。董事长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之际,安萍老总开门见山,说你这样的商人见得太多,搞钱路子野蛮,钱包鼓了,后患也多,但办企业不容易,带动地方就业、发展地方经济也都出了大力气,赶紧说你的难处,能拉一把的事情也不会缩手。
董事长受宠若惊,可自己的难处几句话讲不清楚,就安排饭局,请示安萍老总,要不要地方的主要官员陪同。安萍老总不答,身边的秘书摇手,董事长意会,办私密局。席间,董事长认真汇报情况,安萍老总听得也不仔细,秘书负责补全信息。
董事长说到关键的地方,安萍老总忽然打断了他,询问这里打什么麻将。董事长汇报,打南京麻将。秘书适时插话,老总失眠,晚上搞一场牌局。安萍老总又说,南京麻将不行,我不喜欢。董事长意会,赶紧拍胸脯,交给我交给我,我来安排人手,什么麻将都行,一定让安萍老总尽兴。安萍老总起身,说我先补一会儿觉,现在的睡眠很怪,饭点容易困,睡觉的点反倒清醒。董事长也赶紧起身,送安萍老总进电梯,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安萍老总指着董事长,掷地有声地讲,把心放肚里,你的事情不难。
安萍老总是二娘扮演的,老干部充当秘书,只差一步,两人就能在牌桌上收割了董事长。可这场牌局没能赶上,两人当晚就被警方逮捕了。二娘事后估算,牌局价值8位数,只要警察歇上一晚,她和老干部就能逃去缅甸,过神仙生活。
吃政治的擦边饭,官场上的消息自然灵通,海三跟倪水水的事情,红堡沉掉的当天,二娘就晓得了,对这个苦命的姊妹,早就盘算着帮她出口恶气。
董事长的牌,二娘没能把握,借倪水水的事,黑老大的牌能重开一局。
这次,她故技重施,政治骗术尽致发挥,又当上了安萍老总,在水阳的官场搞定了一位处级调研员,这人原先是市局处长,热衷当掮客,也正好是海三的“把子”,一心要帮海三抹案消灾,正中下怀。
海三的经验模板,又非常简单,只是迷信,每逢大事,必要占卜算命。她买通了海三常用的渔婆,让她帮海三占卜的时候,写出“平安”两字,倒过来念就是“安萍”。她又从狱友里挑了两个称职的帮手,两人都在东南亚的赌场当过荷官,牌桌上输送的巨额贿赂,在她们的操作下,能立刻转化为百家乐的虚拟储值,洗去缅甸。
万事俱备,只等海三入局。
前面有了失败的教训,二娘吸收经验,牌局索性设在了缅甸的赌场。
从国内的瑞丽偷渡去缅甸,要过一条河,可以自己淌水过去,也可以花5块钱,找当地人背你渡河。最近两年,监管收紧,河边装上了钢丝网,过河就不是5块钱的事。二娘花了5000元,买通夜岗,凌晨过境。
二娘有个狱友,在这边的赌场”换钱“。
缅甸的赌场像国内的建筑工地,全是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很多中国人在这做发财梦。赌场里的人不带现金,用银行卡扫码或者刷POS机换钱,一万块付300的手续费。二娘的狱友本想靠此谋生,却管不住手脚,去赌桌上厮杀,输得掉档。
这位狱友认识做百家乐的人,关系靠谱,承诺帮二娘用百家乐的台子洗钱,二娘让出三成利益,供其分配运作。
里应外合,在一张专为海三搭建的虚拟赌台上,二娘赢走8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