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上任特别行动处执行法官的事批得很快。
郑怀山这个系统外、刚回国没几天的海龟老总,知道消息却比左琳本人还早。
魏全发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百川集团的大会议室里跟高管们发脾气,“看看我们这两年的发展布局,只想着盲目做大,四处投资扩张,完全不顾经营规律。这下好了,资金链彻底断,我们怎么补?”
陈志非这两年借着他姐陈雁南的东风,在集团里的地位直线往上窜,虽然业务上也有些本事,但本质上是个他姐指哪打哪,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毛头小青年,这种气氛中,连陈雁南齐三河这种跟着郑怀山多少年的亲信都不敢轻易接茬,他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理所当然,“不是把永嘉地产的钱抽过来了嘛。”
郑怀山在会议桌前踱着步,闻言脚下一停,怒极反笑,“那永嘉地产呢?被人告上法庭,让执行局追得屁股冒烟。本来是个光鲜的赢利项目,现在让你们做得这么被动!”
在场这些人,陈雁南没立场插嘴,齐三河没胆量插嘴,被点名的永嘉地产老总陆吉安公司的钱都被百川抽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在这种气氛陡然压抑的时候,郑怀山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手机震动的声音尤为明显,郑怀山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正是魏全发来的这条通知他事成的信息。
——左琳上任特别执行处院常委已通过。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郑怀山看完,沉肃的面色才缓了缓,微微笑了一下,动动手指回复道:
——上帝的安排。
别人不知道他信息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分明都感觉到他们郑总再放下手机的时候,身上若有似无的逼仄感不见了,刚才被压得大气不敢喘的下属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见郑怀山语气稍缓地说:“现在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大家必须要精诚团结。我们旗下控制的公司必须要盘活,永嘉地产也必须要保住。永嘉如果垮了,就会出现连锁反应,会导致我们整个系统的崩溃!”
齐三河立即表态,“郑总放心,您说怎么做,我们跟定您!”
郑怀山看了相邻坐着的陆吉安和陈雁南一眼,从手边的一打文件里又抽出一个账簿,随手扔到了他们那边,“百川的账我昨天夜里都看了,避税和逃税是两个概念,账上有很多地方存在漏洞。”
“抱歉,老师,”陈雁南低下头有点尴尬又难堪地道歉——她是个向来敢作敢当的女人,郑怀山明显是找她和陆吉安兴师问罪呢,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吱声陆吉安也得忍着,只是不稀罕让别人帮她背这个锅,“这事是我做主让财务做的。”
“你以为我在说谁?”郑怀山瞪了她一眼,如炬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个人身上扫过,是说陈雁南,也是给在场的每个人听:“企业的名誉是我们的生命,可以合理避税,但不能逃税。百川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任何有损它名誉的事在我这都通不过。以后必须按章纳税,别为了这点小利坏了大局!”
他说完就摆摆手叫了散会,一众下属不敢多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剩陆吉安,磨磨蹭蹭装着收拾东西拖到最后,等会议室里其他人都走干净了,他深吸口气,夹着包走到站在会议室270°全景落地玻璃窗前,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郑怀山身边,声音很低,脸色却很不好看,“郑老师,您别怪我不识好歹。永嘉地产是我一手干出来的,现在却落得四处躲债的地步,这么下去,这活我没法干!”
郑怀山没看他,自顾自地缓慢吐了口烟气,“没法干是什么意思?是想带着永嘉出去单干?还是一走了之?”
“您说笑,”陆吉安苦笑,“您明知道,这两样我可都不敢想。”
“老陆,你是我一直看重的人。”郑怀山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看他,他眉眼舒展的时候,五官勾出的气质总是温和又笃定的,很容易叫人信服,“尤其在这种时刻,我最需要你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这都不在话下,但郑老师……”陆吉安说话打了个磕绊,“您多少得给我点补偿吧?”
郑怀山摇头笑了一下,终于转过脸去看他,“现在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这笔账,将来我会给你个说法。”
……这简直就是张空头支票了。
陆吉安眉毛拧起来,“那眼下我该怎么办?就这么死扛着?”
郑怀山又吸了口烟,薄薄的烟雾阻隔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介于肯定和不置可否之间的暧昧,“你说呢?”
“……”眼前如果不是郑怀山,陆吉安觉得自己都能上前去手撕鬼子。他额角青筋都迸
出来了,但却真不敢同郑怀山撕破脸,只是底气不足地问:“那我要扛不住了呢……?”
郑怀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晦暗不清,却莫名地让陆吉安感觉冰凉凉的,而他等了半晌,却始终没再等到老大的任何回应,只能长叹一声,耐着性子敷衍地对郑怀山浅浅弯了下腰,快步出了会议室。
谁知道,竟碰上了马太。
这个退伍兵专业当警察到退休的半大老头儿,现在是郑怀山养的一条疯狗,心黑手狠,只听命于郑怀山这一个主子,剩下的,谁的面儿都不给,谁都敢咬。
他们这些经常跟郑怀山打交道的集团高管里多数人都对这个小老头有点忌惮,从会议室里出来突然被他拍肩膀,吓得陆吉安一激灵。
“陆总,你不能那样对郑老师说话。”马太耳力好,会议室的门没关,他本来是在外面等老板,却一字不漏地把刚才陆吉安的话听了个完全,“别忘了,你有今天,全是郑老师给你的。”
陆吉安心里有气,又无缘无故挨了他的吓,心里不痛快,嘴上就顾不了那许多,当即冷冷一笑,“郑老师是待我不薄,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我替大家背着黑锅,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马太和善地应了一声,就跟一根筋似的,还是咬着让他不满的纠结点不放,“但你不能那样跟郑老师说话。”
“……我说什么了?那几句话,哪一句说重了、对郑老师不敬了吗?”陆吉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人找茬儿,满脸不可理喻,“你较什么真啊!”
马太这人,越少接触越好。他虽然嘴上快活了两句,但心里却是绷着根弦儿防着的,不愿意跟马太有过多的交集,他说完看也不再看小老头儿,绕过他转头往楼下走,谁知道千防万防,却在转身离去之际被马太抬脚扫了自己的右脚跟!
这一记黑招简直悄无声息、猝不及防,陆吉安根本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右脚已经一下子绊在自己的左脚上,骤然失去重心和平衡,整个人一串跟头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啊啊啊——!”好在会议室外面的楼梯只有几级,陆吉安带着一连串惨叫摔下去,马太跟在他后面,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站在了他身边。
这下,陆吉安半分挤兑的心也没了。他躺在地上,扶着大概摔伤了的腰,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老头儿,“马太,你也太狠了吧!”
“陆总,告诉你个秘密。”这会看在陆吉安眼里,马太的表情简直要杀人似的狰狞,“我最恨的人就是勾践,虽然他也历尽苦难,却把辅佐他征服天下的文仲给杀了。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他说完,竟然还阴森森地冲陆吉安笑了一下,貌似友善地弯腰对陆吉安伸出手,作势要把他扶起来,“是你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没骨折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陆吉安看着那只伸到面前,长着枪茧的手,一时间,竟不敢伸手,也不敢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