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日后太子仍旧吩咐人要把我带回东宫,我死命挣扎不愿意从命。
他只轻飘飘撂下一句,你若是再这样,迟一秒回去,本王便派人刺他一刀,他便是死了本王也可以说他是畏罪自杀,你信不信?
陆远舟的话如一剑封喉,我缴械投降,顿时瘫倒在地。
我当然信。
他贵为储君,不日便会登基称帝,他要杀谁留谁,比踩死一只蚂蚁都来得快。
我便这样哀哀欲绝的跟他回了东宫。
只是殿外却新落了重重的锁,殿内昏暗一片,不见天日。
连着两日我都坐在地上发呆,一会害怕陆期行在牢里被人打,一会害怕陆远舟派人去做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无能无力,痛苦和压抑感深深压的我喘不过来,胸口抽痛不止,眼前总是一黑一黑的,又伴着眩晕。
这日我正在殿内四处踱步,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去。
殿门却忽的被人一把推开,外面的日光照的我几乎睁不开眼来。
“想见见陆期行吗?”
来人在我面前站定。
我缓了缓,抬头望他:“太子殿下,你能不能放过他?”
“本王即便想放了他,”他弯下腰瞧我,语气轻蔑,“说了也没用啊,圣旨已出,本王只是照做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让我见他。”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示意我跟上。
地牢阴暗潮湿无比,有些墙面还长了不少青苔,鞭打与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直冲的人作呕。
我心跳如鼓,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心,默默祈祷着陆期行别出什么事才好。
绕了许久后,陆远舟在才一个牢房前陡然站定不前。
狱卒过来巴巴的陪着笑掏出钥匙打开锁,低头后退道:“太子殿下,您请。”
“她也进去。”陆远舟朝我抬了抬下巴。
“是是是,您想让谁进去都成。”
我只见牢房内有一人浑身是脏兮兮的血迹,倚在墙边奄奄一息,手腕脚腕皆锁着沉重的铁链,青色的衣裳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
心下猛的一揪,我撞开陆远舟冲了进去。
“陆期行!”
我连爬带扑到那人身旁,小心翼翼的捧起他那张疲惫不堪毫无血色的脸,嘴角的血迹似乎还尚未干透。
他身子一僵,而后睁开双眼,声音虚弱无力又不可置信:“阿宴……你怎么在这儿?”
“本王带她来看看你,怎么样四弟?临死之前还能让你们再叙叙旧,本王听了都觉得自己真是乐善好施。”
陆远舟走过来,侃侃道。
陆期行把我拥在他的怀里,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反讽道:“陆远舟,你又如何笃定,我会这么死了?”
“为什么?你所犯之错罪恶滔天,父皇病危做不了决断,那由本王来做又有何妨?你三番五次坏本王的事,即便现在留你一命,你怀里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她先死……还是你先死,本王倒是很期待。”陆远舟踱着步,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心脏一缩,瞳孔猛的放大,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陆期行。
他攥住我的手猛然一紧,而后一字一字恨之入骨的问:“陆、远、舟,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远舟哈哈一笑,甩袖离去,“本王只不过给她下了三恸绝而已。”
9
三恸绝……
我曾听二姐姐讲过,三恸绝是一种世间奇毒,只要动气悲恸三次便会经脉逆转、急火攻心,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握住陆期行止不住发抖的手焦急开口:“陆期行,你别怕,你听我说。”
他仍旧止不住的抖着手,双眼已氤氲了不少雾气,噙着泪水,像那晚荷花池面的波光粼粼。
我从未见他哭过,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几瞬后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轻轻吻上他的额,而后柔声道:“陆期行,你听我说,我不会死,听到了吗?我不会死。”
见他不抖了,我便继续道:“陆远舟有一晚曾进了我的偏殿,与我亲近了几分,毒应该是那时下的。”
他微红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什么也没做,你听我说,”我急道,“三恸绝虽然只需三次悲恸便会让人毙命,世人说此毒无解,但我二姐姐曾告诉我,它的解药只需三次大喜即可,且必须是一次悲接着一次喜,这样喜便会化了悲,解了此毒。”
“当真?”陆期行神色终于有所松动。
“当真。得知你成婚时我难受了一次,”说到这儿我顿了几瞬,这会儿换我眼神犀利了,“但是,之后你来东宫找我,我又很欢喜,所以第一次悲已经化了,你被打入大牢时我心如刀绞,这是第二次悲。”
“没有第二次喜?”他皱眉问,撑着要起身,却又因牵扯到伤口疼的直吸气。
我摇摇头,很快又道:“也没第三次悲呢,怕什么,再说你要是真死了,那不就有了那时我也不想活了,咱俩一起死,多好。”
“说什么东西!”
陆期行听不下去,曲起手指重重在我脑门敲了一下。
我吃痛瘪着嘴小声嘟囔:“你都这样了,我现在都能一眼望到咱俩的坟头长了什么样的草了。”
见他脸色愈差又要抬起手敲我,我有先见之明的想躲到一边,刚欲站起便被他一用力揽进怀中,他慢慢收紧锢在我腰上的胳膊,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紧我,将头抵在我的发顶,低声道:“谁说我就赢不过太子了?若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和父皇的计谋,你信不信?”
?我睁大了眼。
他又要使什么手段?
“陆远舟早已对皇位急不可耐,父皇又病着拖了一个又一个月,那日他在庆心殿外暗中布了不少兵,又带了你去给父皇喂药,我便觉得他忍不住要动手了,等我一来便会起兵谋反,将父皇与你我一同置于死地。”
“那为何那天他没起兵?”我不解的问。
“因为他没下成毒啊,事发突然,我来不及调兵便急着赶过去,也不敢贸然激怒他,本想着他绝对在药里下毒了,先用这招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说,结果没想到失算了。”他说着,伸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他没得逞肯定会再想他法,总不能策划了一场一无所获。”
“所以你就坚持让太医来验毒啊?”
“那不然呢?我觉得验一遍又一遍好玩?”他有些无奈。
“那陆远舟还挺聪明的,知道退一步先陷害你。”
我不知为何突发感慨。
“那叫老谋深算,刁滑奸诈,狡兔三窟!”他用力捏了捏我的脸,而后继续道:“我入狱也是父皇的意思,陆远舟此时没了阻碍,必会开始筹谋,我已给父皇传了密信,告诉他我会尽快激陆远舟起兵,将其捉拿。”
“那你的伤呢?”我有些担忧。
“扛得住。”
他想了一会儿,看着我下定决心般道:“阿宴,这最后一步交予你好不好?”
我没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问:“激太子起兵吗?但是只凭我怎么可以激得了他……”
他勾起唇角,眸中闪过狡黠:“说假话可能会被他识破,掺着真再掺着假,陆远舟可就不一定分得清了,你回去便告诉他,我已找到他下毒的证据呈给父皇,他要是不信,就让他去看看父皇的五爪龙纹令牌还在不在。”
背负着重任,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宴,他行动之后,你立马便去找七皇子和孟枝,他们会领兵平反,我也会暗中与你们联合,切记,找到他们之后,你便速速离开皇宫,明白吗?”
我知道孟枝就是镇国将军之女。
“我不走,你们都不走,为什么要我先跑?”我有些不满。
“此事异常凶险,陆远舟是个困兽犹斗的人,我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你若是一个人被他抓到,只会玉石俱焚。”顿了顿,他又道,“孟枝是武将之女,她能自保,且我保证,此事之后,我便会和孟枝和离,然后来娶你,好不好?”
他低头摩挲着我的发,而后用手托住我后脑,轻轻吻了下去。
唇间缠绵,我被他吻的毫无招架之力,只得用鼻音“嗯”了一声。
10
陆远舟已经带着人急匆匆冲向庆心殿了。
我虚虚的靠在墙边,长舒了口气。
话说是说了,激也激了,至于他会不会起兵谋反,我倒没有十乘十的把握。
不过胸口前些日子一直郁结的闷痛倒是消失殆尽,想来是第二次悲也被化了。
当务之急是赶去找七皇子陆轻弦和孟枝才是。
握紧手中的东西,我用力拍着殿门。
“开门!你们听到没有?把门打开!”
“吱呀。”殿门訇然被人打开。
“闹什么!”两名侍卫冷着脸喝道。
我并不畏惧,将手中东西往他们面前一伸,大声道:“陛下令牌在此!谁敢造次!”
这两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向我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执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七皇子的重华宫。
陆轻弦正在书房研究兵法,我顾不得其他,草草解释了下情况,哪知话还没说完,便有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通报。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太子起兵谋反了!”
我心猛的开始突突直跳,拉着陆轻弦就跑,“快走啊!陆期行一个人顶不住!”
还未出重华宫大门,便有一紫衣女子纵马奔来,拉紧缰绳在我们面前停下。
“吁——”
“弦哥哥,快上马!”
是孟枝。
陆轻弦微微点头,而后飞身上马。
我正欲跟上,孟枝便甩了下缰绳,对我道:“你就别去了,省得陆期行还要分心。”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噎了下去,只将令牌递给陆轻弦,急道:“就按我刚才给你说的,先去调兵。”
“放心好了,肯定把陆期行完好无损的给你带回来。”孟枝一甩缰绳,带着陆轻弦扬长而去。
马蹄飞扬,踏起的阵阵沙土让人双眼模糊,庆心殿方向已是一片浓烟笼罩,火光冲天。
陆期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见我,回来娶我。
11
我去了北城郊外的一处偏僻院子,陆期行说这是他儿时长大的地方。
院子四周荒凉不见人烟,谁也摸不到这来。
距太子起兵已经过了整整七日,宫中的事我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连着几日都站在院外望着日落沉西,我心里也渐渐失了安心。
担忧、惆怅,思绪百转。
这日天刚破晓我便摸着路下了山,想去山下的小镇打听打听消息。
镇上却一片安乐祥和,大家载声乐道。
我在路边的茶摊坐了下来,招呼了小二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不少铜钱。
“小二,你的消息可灵通吗?”
“灵通灵通,我们这里啊能聚齐四海的人,小的在这干很多年了,您要问什么都问吧。”他凑过来听我讲话。
“我问你,皇帝还一直病着吗?”
“姑娘不知吗?先帝六日前已经驾崩了,这新帝三日前刚刚登基,还大赦了天下呢。”
我心下一紧,连忙又问:“新帝是谁?是几皇子?”
“应是先帝的七皇子没错。”
是陆轻弦,我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可知道太子谋反一事吗?”
他倏尔变了脸色,四下瞧了瞧无人在意后,才凑近我悄悄道:“姑娘,这可是大忌,我说了你听着便是,可不要说出去乱咬舌根啊。那先太子觊觎皇位已久,十日前起兵谋反,但被新帝和四皇子连着镇国将军家的小姐带兵镇压下去了,先太子便被就地伏诛了。”
“六皇子呢?他怎么样了?”
“前几日听人说似乎是被先太子偷袭刺瞎了双眼,先帝又不知怎的对他也戒备起来,驾崩前派他去边关戍守了。”
“啪!”
我手一抖,将茶碗摔掉了地上。
碗片四分五裂,水蔓延了一地。
那小二还想再给我添一碗,我止着颤抖拉住他,问:“他……何时回来?有没有说?先帝有没有说让他何时回来?他还回得来吗?”
小二挠了挠头,道他也不知道。
夜阑人静。
我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喉头忽的腥甜而后咳出一口乌血来。
第三悲了,陆期行,我就说我都能望见我坟头的草长什么样了吧。
“叩叩。”
有人敲了敲屋门。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我强忍着筋骨灼痛连鞋袜也顾不得穿就跑过去开门。
“陆……咳咳,陆期行,是你吗?”
屋外空无一人。
我望了半天,几乎要将周围夜色望个遍,也没瞧见什么。
半响,我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陡然间瞥见地上有一封信。
信封外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阿宴收。
我呼吸一滞,拈起那信封又抖着手打开,信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见信好,阿宴。归期未定,或许再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了。望安。”
字迹横趄竖仰,仿佛写信人抖着笔的模样就在眼前。
归期未定。
陆期行,你的字何时变得像鬼画符般了。
我安静的落泪,将信纸紧紧贴于胸口。
后来春意阑珊,花明柳媚。
我终于把院子周围的路都摸了清楚,连后山何处有草药、何处有野菜、何处有野禽都摸了个清楚。
陆期行,饶是你在这里长大,也不一定比得上我摸的清吧,什么时候回来比一比?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雪下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下了场大雪,不过没去年下的大。
第二年下的更小了。
第三年下的很大,只不过下的不久。
后来就没那么认真记了。
12
离国第三十六年冬,北城下了彼年第一场大雪,如六年前和陆期行初见那般。
某日午后用了膳我闲来无事又掏出那张信纸坐在院中瞧。
信纸已泛了黄,变得越来越软薄了。
陆期行也不用个好点的纸,是边关没有吗!
我正腹诽着,却依稀听见有脚步声模模糊糊的传来。
“阿宴。”
男声温润如玉。
我狠狠一抖,身子不受控起来。
踏雪而来的“咯吱”声越来越清晰,我不自觉留下两行清泪,缓缓转过身。
男人白氅白袍,眼上也覆了一层白绫,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盈盈。
他向我伸开双臂。
“哼,要不是看你眼睛瞧不见,我才不先过去呢!”话虽说着,我却一把扑进了他怀中啜泣难忍,止不住哭出了声。
他小心翼翼的抱住我,伸手轻轻托住我的头。
“阿宴,别哭,我难受。”
“我回来了,回来娶你。”
他抖着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而后侧头吻上我的唇。
鼻息交错间,我竟觉得飞雪也变得缠绵。
随后便是春光明媚。
陆期行问我三悲解了没有,我说当然解了,你回来了我每日都欢喜,就是有十悲也能解。
他便又笑又骂起来。
他也渐渐变得娇惯了,常常让我牵着他的手,不然便哎呦叫唤半天。
我于是便会说:“那你亲我啊,能不能亲的准啊?嗯?”
话音未落,他便如暴风猛雨般吻下来,待我脸颊绯红时,他又一手摩挲我的发,一手五指没入我的指间,而后用力扣住。
“我吻的准吗?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