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和2025-03-22 15:555,034

8

那日后太子仍旧吩咐人要把我带回东宫,我死命挣扎不愿意从命。

他只轻飘飘撂下一句,你若是再这样,迟一秒回去,本王便派人刺他一刀,他便是死了本王也可以说他是畏罪自杀,你信不信?

陆远舟的话如一剑封喉,我缴械投降,顿时瘫倒在地。

我当然信。

他贵为储君,不日便会登基称帝,他要杀谁留谁,比踩死一只蚂蚁都来得快。

我便这样哀哀欲绝的跟他回了东宫。

只是殿外却新落了重重的锁,殿内昏暗一片,不见天日。

连着两日我都坐在地上发呆,一会害怕陆期行在牢里被人打,一会害怕陆远舟派人去做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无能无力,痛苦和压抑感深深压的我喘不过来,胸口抽痛不止,眼前总是一黑一黑的,又伴着眩晕。

这日我正在殿内四处踱步,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去。

殿门却忽的被人一把推开,外面的日光照的我几乎睁不开眼来。

“想见见陆期行吗?”

来人在我面前站定。

我缓了缓,抬头望他:“太子殿下,你能不能放过他?”

“本王即便想放了他,”他弯下腰瞧我,语气轻蔑,“说了也没用啊,圣旨已出,本王只是照做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让我见他。”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示意我跟上。

地牢阴暗潮湿无比,有些墙面还长了不少青苔,鞭打与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直冲的人作呕。

我心跳如鼓,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心,默默祈祷着陆期行别出什么事才好。

绕了许久后,陆远舟在才一个牢房前陡然站定不前。

狱卒过来巴巴的陪着笑掏出钥匙打开锁,低头后退道:“太子殿下,您请。”

“她也进去。”陆远舟朝我抬了抬下巴。

“是是是,您想让谁进去都成。”

我只见牢房内有一人浑身是脏兮兮的血迹,倚在墙边奄奄一息,手腕脚腕皆锁着沉重的铁链,青色的衣裳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

心下猛的一揪,我撞开陆远舟冲了进去。

“陆期行!”

我连爬带扑到那人身旁,小心翼翼的捧起他那张疲惫不堪毫无血色的脸,嘴角的血迹似乎还尚未干透。

他身子一僵,而后睁开双眼,声音虚弱无力又不可置信:“阿宴……你怎么在这儿?”

“本王带她来看看你,怎么样四弟?临死之前还能让你们再叙叙旧,本王听了都觉得自己真是乐善好施。”

陆远舟走过来,侃侃道。

陆期行把我拥在他的怀里,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反讽道:“陆远舟,你又如何笃定,我会这么死了?”

“为什么?你所犯之错罪恶滔天,父皇病危做不了决断,那由本王来做又有何妨?你三番五次坏本王的事,即便现在留你一命,你怀里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她先死……还是你先死,本王倒是很期待。”陆远舟踱着步,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心脏一缩,瞳孔猛的放大,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陆期行。

他攥住我的手猛然一紧,而后一字一字恨之入骨的问:“陆、远、舟,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远舟哈哈一笑,甩袖离去,“本王只不过给她下了三恸绝而已。”

9

三恸绝……

我曾听二姐姐讲过,三恸绝是一种世间奇毒,只要动气悲恸三次便会经脉逆转、急火攻心,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握住陆期行止不住发抖的手焦急开口:“陆期行,你别怕,你听我说。”

他仍旧止不住的抖着手,双眼已氤氲了不少雾气,噙着泪水,像那晚荷花池面的波光粼粼。

我从未见他哭过,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几瞬后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轻轻吻上他的额,而后柔声道:“陆期行,你听我说,我不会死,听到了吗?我不会死。”

见他不抖了,我便继续道:“陆远舟有一晚曾进了我的偏殿,与我亲近了几分,毒应该是那时下的。”

他微红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什么也没做,你听我说,”我急道,“三恸绝虽然只需三次悲恸便会让人毙命,世人说此毒无解,但我二姐姐曾告诉我,它的解药只需三次大喜即可,且必须是一次悲接着一次喜,这样喜便会化了悲,解了此毒。”

“当真?”陆期行神色终于有所松动。

“当真。得知你成婚时我难受了一次,”说到这儿我顿了几瞬,这会儿换我眼神犀利了,“但是,之后你来东宫找我,我又很欢喜,所以第一次悲已经化了,你被打入大牢时我心如刀绞,这是第二次悲。”

“没有第二次喜?”他皱眉问,撑着要起身,却又因牵扯到伤口疼的直吸气。

我摇摇头,很快又道:“也没第三次悲呢,怕什么,再说你要是真死了,那不就有了那时我也不想活了,咱俩一起死,多好。”

“说什么东西!”

陆期行听不下去,曲起手指重重在我脑门敲了一下。

我吃痛瘪着嘴小声嘟囔:“你都这样了,我现在都能一眼望到咱俩的坟头长了什么样的草了。”

见他脸色愈差又要抬起手敲我,我有先见之明的想躲到一边,刚欲站起便被他一用力揽进怀中,他慢慢收紧锢在我腰上的胳膊,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紧我,将头抵在我的发顶,低声道:“谁说我就赢不过太子了?若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和父皇的计谋,你信不信?”

?我睁大了眼。

他又要使什么手段?

“陆远舟早已对皇位急不可耐,父皇又病着拖了一个又一个月,那日他在庆心殿外暗中布了不少兵,又带了你去给父皇喂药,我便觉得他忍不住要动手了,等我一来便会起兵谋反,将父皇与你我一同置于死地。”

“那为何那天他没起兵?”我不解的问。

“因为他没下成毒啊,事发突然,我来不及调兵便急着赶过去,也不敢贸然激怒他,本想着他绝对在药里下毒了,先用这招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说,结果没想到失算了。”他说着,伸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他没得逞肯定会再想他法,总不能策划了一场一无所获。”

“所以你就坚持让太医来验毒啊?”

“那不然呢?我觉得验一遍又一遍好玩?”他有些无奈。

“那陆远舟还挺聪明的,知道退一步先陷害你。”

我不知为何突发感慨。

“那叫老谋深算,刁滑奸诈,狡兔三窟!”他用力捏了捏我的脸,而后继续道:“我入狱也是父皇的意思,陆远舟此时没了阻碍,必会开始筹谋,我已给父皇传了密信,告诉他我会尽快激陆远舟起兵,将其捉拿。”

“那你的伤呢?”我有些担忧。

“扛得住。”

他想了一会儿,看着我下定决心般道:“阿宴,这最后一步交予你好不好?”

我没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问:“激太子起兵吗?但是只凭我怎么可以激得了他……”

他勾起唇角,眸中闪过狡黠:“说假话可能会被他识破,掺着真再掺着假,陆远舟可就不一定分得清了,你回去便告诉他,我已找到他下毒的证据呈给父皇,他要是不信,就让他去看看父皇的五爪龙纹令牌还在不在。”

背负着重任,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宴,他行动之后,你立马便去找七皇子和孟枝,他们会领兵平反,我也会暗中与你们联合,切记,找到他们之后,你便速速离开皇宫,明白吗?”

我知道孟枝就是镇国将军之女。

“我不走,你们都不走,为什么要我先跑?”我有些不满。

“此事异常凶险,陆远舟是个困兽犹斗的人,我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你若是一个人被他抓到,只会玉石俱焚。”顿了顿,他又道,“孟枝是武将之女,她能自保,且我保证,此事之后,我便会和孟枝和离,然后来娶你,好不好?”

他低头摩挲着我的发,而后用手托住我后脑,轻轻吻了下去。

唇间缠绵,我被他吻的毫无招架之力,只得用鼻音“嗯”了一声。

10

陆远舟已经带着人急匆匆冲向庆心殿了。

我虚虚的靠在墙边,长舒了口气。

话说是说了,激也激了,至于他会不会起兵谋反,我倒没有十乘十的把握。

不过胸口前些日子一直郁结的闷痛倒是消失殆尽,想来是第二次悲也被化了。

当务之急是赶去找七皇子陆轻弦和孟枝才是。

握紧手中的东西,我用力拍着殿门。

“开门!你们听到没有?把门打开!”

“吱呀。”殿门訇然被人打开。

“闹什么!”两名侍卫冷着脸喝道。

我并不畏惧,将手中东西往他们面前一伸,大声道:“陛下令牌在此!谁敢造次!”

这两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向我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执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七皇子的重华宫。

陆轻弦正在书房研究兵法,我顾不得其他,草草解释了下情况,哪知话还没说完,便有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通报。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太子起兵谋反了!”

我心猛的开始突突直跳,拉着陆轻弦就跑,“快走啊!陆期行一个人顶不住!”

还未出重华宫大门,便有一紫衣女子纵马奔来,拉紧缰绳在我们面前停下。

“吁——”

“弦哥哥,快上马!”

是孟枝。

陆轻弦微微点头,而后飞身上马。

我正欲跟上,孟枝便甩了下缰绳,对我道:“你就别去了,省得陆期行还要分心。”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噎了下去,只将令牌递给陆轻弦,急道:“就按我刚才给你说的,先去调兵。”

“放心好了,肯定把陆期行完好无损的给你带回来。”孟枝一甩缰绳,带着陆轻弦扬长而去。

马蹄飞扬,踏起的阵阵沙土让人双眼模糊,庆心殿方向已是一片浓烟笼罩,火光冲天。

陆期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见我,回来娶我。

11

我去了北城郊外的一处偏僻院子,陆期行说这是他儿时长大的地方。

院子四周荒凉不见人烟,谁也摸不到这来。

距太子起兵已经过了整整七日,宫中的事我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连着几日都站在院外望着日落沉西,我心里也渐渐失了安心。

担忧、惆怅,思绪百转。

这日天刚破晓我便摸着路下了山,想去山下的小镇打听打听消息。

镇上却一片安乐祥和,大家载声乐道。

我在路边的茶摊坐了下来,招呼了小二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不少铜钱。

“小二,你的消息可灵通吗?”

“灵通灵通,我们这里啊能聚齐四海的人,小的在这干很多年了,您要问什么都问吧。”他凑过来听我讲话。

“我问你,皇帝还一直病着吗?”

“姑娘不知吗?先帝六日前已经驾崩了,这新帝三日前刚刚登基,还大赦了天下呢。”

我心下一紧,连忙又问:“新帝是谁?是几皇子?”

“应是先帝的七皇子没错。”

是陆轻弦,我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可知道太子谋反一事吗?”

他倏尔变了脸色,四下瞧了瞧无人在意后,才凑近我悄悄道:“姑娘,这可是大忌,我说了你听着便是,可不要说出去乱咬舌根啊。那先太子觊觎皇位已久,十日前起兵谋反,但被新帝和四皇子连着镇国将军家的小姐带兵镇压下去了,先太子便被就地伏诛了。”

“六皇子呢?他怎么样了?”

“前几日听人说似乎是被先太子偷袭刺瞎了双眼,先帝又不知怎的对他也戒备起来,驾崩前派他去边关戍守了。”

“啪!”

我手一抖,将茶碗摔掉了地上。

碗片四分五裂,水蔓延了一地。

那小二还想再给我添一碗,我止着颤抖拉住他,问:“他……何时回来?有没有说?先帝有没有说让他何时回来?他还回得来吗?”

小二挠了挠头,道他也不知道。

夜阑人静。

我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喉头忽的腥甜而后咳出一口乌血来。

第三悲了,陆期行,我就说我都能望见我坟头的草长什么样了吧。

“叩叩。”

有人敲了敲屋门。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我强忍着筋骨灼痛连鞋袜也顾不得穿就跑过去开门。

“陆……咳咳,陆期行,是你吗?”

屋外空无一人。

我望了半天,几乎要将周围夜色望个遍,也没瞧见什么。

半响,我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陡然间瞥见地上有一封信。

信封外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阿宴收。

我呼吸一滞,拈起那信封又抖着手打开,信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见信好,阿宴。归期未定,或许再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了。望安。”

字迹横趄竖仰,仿佛写信人抖着笔的模样就在眼前。

归期未定。

陆期行,你的字何时变得像鬼画符般了。

我安静的落泪,将信纸紧紧贴于胸口。

后来春意阑珊,花明柳媚。

我终于把院子周围的路都摸了清楚,连后山何处有草药、何处有野菜、何处有野禽都摸了个清楚。

陆期行,饶是你在这里长大,也不一定比得上我摸的清吧,什么时候回来比一比?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雪下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下了场大雪,不过没去年下的大。

第二年下的更小了。

第三年下的很大,只不过下的不久。

后来就没那么认真记了。

12

离国第三十六年冬,北城下了彼年第一场大雪,如六年前和陆期行初见那般。

某日午后用了膳我闲来无事又掏出那张信纸坐在院中瞧。

信纸已泛了黄,变得越来越软薄了。

陆期行也不用个好点的纸,是边关没有吗!

我正腹诽着,却依稀听见有脚步声模模糊糊的传来。

“阿宴。”

男声温润如玉。

我狠狠一抖,身子不受控起来。

踏雪而来的“咯吱”声越来越清晰,我不自觉留下两行清泪,缓缓转过身。

男人白氅白袍,眼上也覆了一层白绫,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盈盈。

他向我伸开双臂。

“哼,要不是看你眼睛瞧不见,我才不先过去呢!”话虽说着,我却一把扑进了他怀中啜泣难忍,止不住哭出了声。

他小心翼翼的抱住我,伸手轻轻托住我的头。

“阿宴,别哭,我难受。”

“我回来了,回来娶你。”

他抖着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而后侧头吻上我的唇。

鼻息交错间,我竟觉得飞雪也变得缠绵。

随后便是春光明媚。

陆期行问我三悲解了没有,我说当然解了,你回来了我每日都欢喜,就是有十悲也能解。

他便又笑又骂起来。

他也渐渐变得娇惯了,常常让我牵着他的手,不然便哎呦叫唤半天。

我于是便会说:“那你亲我啊,能不能亲的准啊?嗯?”

话音未落,他便如暴风猛雨般吻下来,待我脸颊绯红时,他又一手摩挲我的发,一手五指没入我的指间,而后用力扣住。

“我吻的准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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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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