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的生活处在阳光下,他们的梦在夜里;而邵龙的生活处在黑夜中。他托左手手支在车窗上,坐着一辆绿林迷彩小吉普车行驶在不知哪个穷乡僻壤的黄土田埂上,一路上坑坑洼洼颠得他下巴疼。后面还跟着一溜的三辆皮卡车,拉着篷布载着东西,在夜幕的繁星下顶着三百瓦托的远光灯咚咚咚地前进。
邵龙打了个哈欠,问驾驶座上开车的女子:“还有多少路?”
这风尘仆仆的路上,开车的是个女人有些奇怪。
她不做声,脚下却是猛一扎油门再踩了脚刹车,震得没系安全带的邵龙一头磕在前面。邵龙趴那儿就不动,朝她一伸大拇指,闷声道:“你狠。”
女子腾出手来摸摸额头,道:“抱歉,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一桩撑死了两百万的单子,怎么竟然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然后竟然还要你亲自押运是吧?”邵龙咯咯笑着直起身子,看着灯光所照亮的前方,“到了。格雷丝,让后面的伙计留在车里。你拿好枪,车里待命。”
“是。”被称作格雷丝的女子转身从车座下取出一把左轮手枪,停下了车。
车队停在一所欧式大院门前,一丈的矮墙围一圈儿,中间竖着三幢尖顶洋房,高矮相接。门前墙下立着八个持枪壮汉,六个晒得古铜的白人,两个晒不晒一个样儿的黑人,都是严阵以待。领头的吉普车上,邵龙把胸前的领带往下一扥,接着便是推门走下车来。踏一双油亮亮的黑皮鞋,身穿暗蓝色西装,头顶黑发面垂刘海,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这时院里一转门儿走出一个白面小生,穿得一套白色西装,与邵龙截然形成对比,他点头哈腰笑脸相迎,道:“邵龙先生远道而来,失敬失敬。”
邵龙一挥手,道:“都是做生意,马克思先生可在此处?”
“当然当然。”小生又对两旁守卫用英语吆喝,“卸货卸货——”
邵龙也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对守卫们说道:“不着急,等我出来再说。这位先生,引我去见马克思先生。”
小生微微作难,转目又是笑脸,一偏手向院中道了一声“请”。而车上女子格雷斯,此刻心不在焉地拿捏着手枪,将墙边一排的守卫一个个瞄准过去,眼中尽是玩味的神气。那枪在夜色中有些看不清楚,近处的守卫猜测这是M500,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但是,格雷斯手中的正是M500转轮式手枪,号称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手枪,12.7mm的口径与“沙漠之鹰”齐平。大口径除了带来了大威力之外,还带来了可怕的后坐力。这种枪适合追求刺激的真男人也适合追求情怀的老男人,总之不适合小姑娘。因此,守卫们即便是看清了这把枪,也会以为只是仿制品,毕竟拿着它的是个女人啊。
邵龙走进院中,见屋旁杂草丛生,几株灌木簇拥着一颗四五米高的芭蕉树,芭蕉叶掩映着小院。邵龙从进屋的木梯上,隐约望见那边树下似乎有一具横躺的女尸,眼睑便是微微眯起。小生走过他身边,拉开门道:“邵先生,这边请。”
“喔。”邵龙抬腿进门间,侧目看清了尸体。沾满血污和尘土当然不用说,“有趣”的是死时还穿着一条高开衩的大红旗袍,腿上还套着吊带袜,看身段肤色生前大概长得还不错。邵龙摇摇头,正了正颜色,走进屋里。毕竟是栋小楼,穿过大厅拐过走廊,踏上一列阶梯再一转,引路的小生才停下,又是一道门,门边也是站着俩持枪守卫。
“邵先生,冒昧了。”
“又怎么了?”邵龙见这跟班也是烦了,拢共见了几分钟喊了先生好几回,这回又做什么?
“如果您带了武器的话,请你交由这两位保管。”
撇开那张笑脸,邵龙抬眉瞧了这俩守卫一眼,松了松袖口,心中已是有了眉目,院口门口都是呲牙的狗,养狗的身边也必然不安稳。邵龙微微一笑,道:“我没带武器。”
小生说:“那便好,请进。”
推门而入,才见到了“马克斯先生”。一个脸上拉着刀疤,身下翘着二郎腿、嘴叼雪茄手转军刺的白人军阀。穿的是迷彩背心,露出上身惊人的肌肉。房间有个三四十平吧,空无一物,只有中间一张木桌两把木椅。邵龙打量四周,四个墙角、军阀身边两侧,共计六个男人,都揣着步枪,盯紧邵龙。
哼,果然。
邵龙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坐下,向马克思伸手以示友好,说:“很高兴见到您,马克思先生。”
马克思随意地一握,另一只手里依然转着军刺,钢铁的锋芒旋转着,一次又一次地掠过双方的眼角,反射着头顶大灯的光。
“我如约带来了货物,四十条AK-47,二十四只MP-7,十六把M9和八挺RPK,以及9mm弹……”
“够了够了够了,清单就不必报完了。”马克思笑着挥手,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所谓军火大鳄原来也就如此,“那么,这件东西……请你看一下。”马克思从桌底提起一只黑色皮箱,递到邵龙那侧。
邵龙是做生意的,军火生意。两百万的单子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多不少,找个还靠谱的手下来便可,但是为什么这次他亲自来还带上了他的得力助手格雷丝?因为买家马克思声称,有一样邵龙会感兴趣的东西。事情追溯到约一周前,马克思寄信给邵龙的军火贸易……额,公司,除了下订单之外还提到,这次交易不付现金,而是以物易物,而且需要邵龙亲自来取。
一般来说,公司收到这种口吻的信函都会自动忽视,针对某些不安定分子则会由邵龙决定是否惩治。这次的情况特殊性在于,经调查后,邵龙得知马克思的势力最近抢劫了圣约盟国官方的货车。这就有意思了。
邵龙打开了皮箱,箱子打开的一刹那便是光华满室,邵龙盯着它,直到异光散去才看清箱中何物。箱子里装着满满的防震泡沫,厚实的黑色泡沫中嵌着一枚透明的石英水晶。邵龙一时间几乎不敢去触碰它,因为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魔力充盈着四周,几乎使这房间变成了魔力的海洋,也只有坐在对面这样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才会对此异景无知无觉。但接着他就将其取出,这是一枚纤长的六面晶体,呈上下锥状,内部如蒸馏水般无色透明,而最核心处,一丝火苗清晰可见,闪耀烈焰的光芒。
【贤者之石】。
“邵先生,这是我们最近刚刚入手的一枚魔晶,看上去似乎是块上等货。这么样,邵先生?”
邵龙定了定神,将它放回去,然后在泡沫的一角上发现了一枚白色的雪花徽记。
果然是抢来的。
这是一块贤者之石无疑,刚才掂量了下这分量还不轻。这么小小一块大概能有十斤重。无论是贤者之石还是魔晶,都追求小体积大质量,密度更高的魔晶往往蕴含更多的魔力,当魔晶的密度达到一定标准,魔力元素的纯度也无限接近百分百时,便是贤者之石。邵龙推测,这块火元素贤者之石大概是同类中的中流,十分稀有。
可心中窃喜的邵龙面上却说:“嗯,是一块还不错的魔晶,但不能抵过货物的价格,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从我来的货物中挑选等值的……”
“不必了。”马克思从腰间闪电般地抽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邵龙,屋内的六个人也是端枪瞄准。
邵龙环顾四周,面无惊恐之色,平静地说:“您这是?”
马克思咧嘴笑道:“邵老板今年多大?这么年轻,看来着实不懂世故啊。”
“喔——”邵龙心道,无趣。
“我学了一句中国话,‘活到地头死’,说的就是现在的你啊。”
邵龙摇摇头,内心是深感无奈,好好想办个买卖,又做成了黑吃黑,唉。
“在那之前,姑且一问。”邵龙站起身来,一边拆领带,解上衣的扣子,一边说,“院子里那个死掉的女人,是中国人吗?”
“啊,抢货的时候掳来的,稍微有点不称心,就杀掉了——不过别伤心,很快送你去见她,床上还不错哦。也算给邵老板的小礼物,哈哈哈……”
在马克思和四周人们肆无忌惮的齐声大笑中,邵龙终于把西装上衣脱了下来,他轻轻一甩,一片暗蓝色一瞬间遮掩了头顶的灯光。马克思的手指,缓缓扣动扳机——
“这样说来,你们还真是吃泥的杂碎啊……”
枪声响起,火光闪烁,子弹飞旋。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缓慢,在邵龙骤然燃起金色辉耀的眼中,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