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踏下绣楼前阶梯后,前方一个少年疾步而来,迎面拦下了她。
“娘亲……”
说话的少年生的与云乔有几分肖似,正是少年时的云二。
被他拦下的宋宛娘看着跟前的儿子,咬牙道:
“你怎么敢回来,不是告诉你了,远远地躲出去,再不要回来!”
云二低声道:“我听闻妹妹出嫁,特意回……”
宋宛娘将云二拉到一侧,警告道:
“明日你妹妹出嫁,人前你不要露面,家里只当你死在外头了,你哥哥才没提你爹死的不明不白的事。若让他瞧见了你,只怕是要绑了你送官府去。”
云二闻言点了点头,犹豫了下,抬眼看向绣楼的方向,听着妹妹的哭音,目露不忍,回眸又看到母亲脸上的泪痕,抿唇道:
“妹妹说得不错,沈砚名声那般差,沈家夫人又性子苛刻,着实并非良配。何况……您也不舍得这样嫁了妹妹的,不是吗?不如再拖一拖,等一等,将妹妹多留几年。”
“良配?沈家若不是良配,你妹妹还能嫁什么人家?
你哥哥嗜赌,家里资财早被他掏得不剩多少。你爹已死,往后就是他当家,你妹妹若是生得差些,自是可以多留几年,可她生得这样好,若是再等几年,等到家里败落的不成样子,她想正经嫁人只怕都不能。
届时青楼妓坊,哪个好过沈家?如今我还能做主,起码把沈家的聘礼,和我给她留的陪嫁一分不少的给了她,若真是再拖几年,只怕连这点东西都给不了她。”
云二低垂着头,声音极低道:“不能不嫁吗?娘亲若是怕大哥日后卖了妹妹,我……我或许能带她离开扬州……”
“你住口!”宋宛娘猛地推了把云二,胸口剧烈起伏。
骂道:“你妹妹家里自小养得金贵,哪里能跟着你亡命天涯风餐露宿的受罪,沈家再差,也是官宦人家,吃喝用物上绝不会委屈了她,至于心里那点委屈,那算什么?世间哪个人能事事如意!”
云二被推得踉跄几步,跟着立刻伸手扶住动怒的母亲。
口中道:“母亲,即便真要嫁官宦人家,也未必就是沈家啊,金陵多的是官家公子,便是扬州城也不止他沈家一家,非要选个名声浪荡的沈砚吗,就不能在官家子弟里选个名声好品貌上佳的好儿郎吗?妹妹生得好,性子也好,多的是好郎君喜爱,何必选个沈砚呢?不如再等等,选个妹妹能看得上的郎君,让她嫁个她真心喜爱的人。”
宋宛娘被他扶住,重重吐了口浊气。
“二郎,你还不明白吗,若能选个更好的,母亲会拖到现在吗?
寻常官宦人家轻易不娶商贾之女为妻,至多就是纳妾,能嫁沈砚,一是早年沈老爷未中举前便同咱们家口头定过娃娃亲,二是那沈砚名声不好,已然娶不得官宦之家的女儿。
至于那些名声上佳的官宦公子,能娶门当户对的小姐,绝不会低娶你妹妹。
好颜色,好性子,那有什么用处?
那些郎君喜爱她好颜色喜爱她好性子,却只会想着让她做妾去!
再喜欢,还不是当个玩意,日后有了正妻,就是正妻跟前打扇端盆的奴婢罢了。
你爹当年的那些妾室,他要卖就卖,要打杀就打杀,谁能说个不字?
嫁去沈家做正妻,便是寻常受些委屈也不要紧,总也比给人做妾体面些。
这一两年,不是没有好名声的郎君明里暗里和你爹提过要纳你妹妹做妾的事,上任两江总督家的小公子,年纪轻轻高中探花,几次三番提起这事。也说什么钟爱之极的话语。
呵,可笑,真心钟爱她,却不肯娶她,反倒舍得让她做妾!
我早告诉过你妹妹,嫁老鳏夫也好,嫁浪荡子也罢,只一点,绝不能给人做妾!若是她喜欢的人,要她做妾,那更不能!”
宋宛娘话落,拂去儿子的手,甩袖疾步离去。
不远处绣楼前,那游魂一般的萧璟,愣怔在原地。
“他们喜欢她,却只会想着让她做妾!”
“可笑,说着真心钟爱她,又不肯娶她,反倒舍得让她做妾”
“若是她喜欢的人让她做妾,那更不能!”
云乔母亲的话,一句又一句,砸在萧璟心上。
每一句,每一个字眼,都让他心口阵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