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的逻辑
耐休2025-06-06 15:043,503

  此时倪韵川不得不承认,他似乎低估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

  时利医药迄今为止仅召开过一次多方会议,与会者都是对公司未来发展举足轻重的人物,倪韵川当时通过线上接入,全程发言不多。对他来说,时利医药虽然很有前景,但也只是众多投资项目之一,所以并没有过于关注。

  可此时,他的兴趣被勾起来了——到底是哪个不露声色的老狐狸被施墨白买通,居然敢在康凯的眼皮底下向她透露了这些信息?

  施墨白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倪韵川的表情,一些原本只是猜测的内容也在他极为细微的神色变化中得到了确认。

  她终于抛出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倪总,您是非策生物的天使投资人,詹教授又是景非渊的恩师,为什么你们却选择帮助康凯?”

  倪韵川端起了茶杯,茶水已凉,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冽,反倒让人更清醒了,许多尘封的往事也悄然浮现。

  人若只如初见——这话不止用于情人之间,朋友、师生,甚至父母子女,最初相遇时,谁不是怀着全部的美好期许?可是世事难料,人心更是缥缈难以捉摸。当时以为不过是权宜之计,或只是暂时的妥协与退让,谁知道随着时间过去,那些无奈的选择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切。

  蓦然回首,才发现早已面目全非,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茶凉了可以再续,可是人终究无法回到过去。

  他终于开口:“施总,你应该知道几个月前,小景在《柳条刀》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吧?”

  “当然知道。那篇文章怎么了?”

  倪韵川看她一眼:“你恐怕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柳条刀》作为医学顶刊,向来偏好发表能改变治疗指南的重磅研究成果,通常是多中心、大样本研究。可是小景那篇文章的样本量极少,阶段也非常早期,却也依然发表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施墨白觉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因为KTL技术极具颠覆性。”

  倪韵川点点头:“对,他的文章清晰地阐述了新技术的突破性进展。只是,每一次的技术革新也即意味着旧时代的落幕,这一次也是如此。他的文章明确指出了上一代技术的局限,而这个被点名的过时技术,恰恰是詹教授几十年来引以为傲的学术基石。小景这篇文章的发表,无异于公开宣告詹教授毕生坚持的研发方向,是一个彻底的错误。”

  施墨白顿时心里一震。

  是啊,新技术的突破是带有极强破坏力的,这种破坏力对于秉着延续性技术思路的既得利益者来说,无疑是彻底的摧毁。

  如果再深想一步,她甚至感到一阵后怕——当一条正确的路被探寻出来,也就意味着无数其他道路被宣判错误,被颠覆的又岂止詹教授一人?

  非策生物的敌人,或许远比她原本预料得更多。

  倪韵川继续道:“当年小景执意离开博兰德研究所,是因为在KTL技术还只是纸面上的设想时,詹教授就断言这条路绝对走不通,甚至明令禁止他继续研究。可小景那时特别倔,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两人因此闹得很僵,小景在研究所待不下去了,又找不到能支持他实现想法的地方,这才萌生了创业的念头。而我呢,因为惜才,天使投资的金额也不多,便出手帮了他一把。”

  施墨白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惜才而帮助一个人?倪韵川这种步步为营又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会去做这么单纯的事?

  她不相信,直截了当地质疑:“詹教授明确反对景非渊的研究,而您与詹教授交情匪浅。仅仅是因为惜才,您就愿意为了一无所有的景非渊去得罪詹教授?倪总,这不像您的做事风格。”

  倪韵川喝茶的动作一顿:“你觉得不是这样?”

  施墨白冷静道:“据我所知,您的「川英投资」最初设立就是为了帮詹教授进行技术的资本转化,在几次成功的资本运作后,您积攒了足够的资金,才开始在全球范围进行投资。因此,川英投资里必然有詹教授的持股,虽然表面查不出来。”

  “所以呢?”

  “所以,我猜,最初投资非策生物,不是因为您惜才,而是詹教授授意您这样去做。”

  倪韵川笑了:“施总,你这是前后矛盾了么?既然你前面质疑我为何不怕得罪詹教授而投资非策,怎么现在又说投资非策其实是詹教授的主意?”

  “当然不矛盾,只要一个前提条件能够成立。”施墨白镇定地说,“詹教授清楚景非渊的实力,很有可能在景非渊刚提出KTL设想时,詹教授就担心他会成功。作为一个坐享盛名的权威,詹教授怎么可能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只能尽量劝阻景非渊的研发,如果劝阻不动,那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尽量掌控对方。否则,一旦景非渊真的遇到赏识他的人,詹教授就会彻底失去掌控权。这才是你们最初投资非策生物的真正原因。”

  她顿了顿,直视着倪韵川说:“不是因为什么「惜才」,只是因为你们想要掌控他,随时了解他最新的研发进展,以便及时应对。你们知道他单纯,甚至还非常好心地配合演了一出戏——善良的大师兄心疼离经叛道的小师弟,所以才慷慨解囊。我说的对么?”

  倪韵川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平静道:“或许我们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最初小景并不符合博兰德一直以来的录取条件,是靠詹教授的力保,他才能进全球最顶尖的研究所,这也给了他最初构想KTL的基础条件。而且那时的科研环境也不同于现在,很多关键的关联技术都还没有落地,詹教授判断KTL失败并不是毫无道理。所以,与其说詹教授害怕小景成功,不如说他是想等小景彻底失败后,再回到他的麾下。”

  施墨白耸耸肩,对此不置可否,只说:“如果景非渊失败了,你们当然可以这么说。只可惜你们没想到,他居然成功了。”

  一旦成功,所有曾经模棱两可的善意,瞬间就会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

  她说完,拿起冰凉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虽然她清楚景非渊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却从未料到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或许景非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才华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即便利剑尚未出鞘,也早已让旁人感到了深深的威胁。或许他还在傻傻地以为他与导师之间真的只是非常单纯的师徒关系,自己只要做出成绩,就能得到老师的谅解和认可,让破碎的关系重新修复。

  只是,已经在学术的食物链混到最顶端的詹谋师,又怎么可能像他那般天真?

  倪韵川说得没错,新技术的诞生,注定伴随着旧技术的灭亡,而被湮灭者,必然会如困兽般奋力反击,只求不被彻底摧毁。

  现实如此残酷,学术圈永远不会只有单纯的学术,而是充斥着更为赤裸裸的利益纠葛。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故事?人类向阳而生的希望与真理,却因为个人的一己私利而被掐灭火苗,哪怕这意味着整个人类都走向无尽的黑暗。

  “没想到,他居然成功了。”倪韵川重复了一遍,脸上泛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小景是个天才。有些人无需太多经验,却能在擅长的领域,胜过手握全部资源的老师傅。施总,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

  施墨白一怔,随即淡然道:“倪总,您过奖了。”

  倪韵川继续道:“不过,许多事不是一两句简单的是非对错就能说清的。我和詹导相处三十多年,和小景也认识了十年,尽管两人在科研路线上有巨大分歧,但詹教授从来都不想让小景走投无路。”

  施墨白不由冷笑:“既然不想让他走投无路,那你们与康凯合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詹教授与康凯只是技术合作,我也只是时利的股东之一,甚至持股比例并不高。”倪韵川顿了顿,“既然你知道康凯才是背后真的想搞垮非策的人,为何不直接找他问个明白?”

  施墨白说:“我不用问他也知道答案。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康凯有什么目的、之后打算怎么做,我全都一清二楚。”

  “哦?”倪韵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说说看,康凯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施墨白却淡淡一笑:“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现在还是来聊聊我们的事吧。倪总,您未来打算站在什么立场与非策相处?非策的天使股东、詹教授的大弟子、还是康凯的共谋者?”

  倪韵川反问:“你觉得呢?”

  “康凯和詹教授的立场很明确,某种程度来说,他们都是背水一战,但您不同。这也是我来找您谈这些的原因。”

  “我为什么不同?”

  “很简单,因为下一轮您会继续跟投非策。”施墨白笃定地说,“还记得么?几个月前,我在Tgram问过您这个问题,您当场就表态愿意跟投。”

  倪韵川顿时哈哈大笑:“施总,我当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这就信了?”

  施墨白却很淡定,微笑着说:“当然,因为您当时特意提到了一个细节——您会新设立一个主体,进行专门投资。我猜,这个「新主体」与川英资本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前者没有詹教授的隐形持股。您和詹教授相处了三十多年,很多事情都变了,至少以您现在的地位来说,没必要再做别人的白手套了,对吧?”

  倪韵川心头一动,没料到自己竟被她说中心思。

  的确,他在很早之前就考虑好了这一切,也早就知道了非策生物即将遭遇的困难,只要他们能够凭自己的本事挺过来,就是值得投资的。

  他认真看着施墨白。眼前这个姑娘的言谈举止间,全然透露着一种与外貌不符的老成,甚至比初见她时更显锋芒了。或许他一开始邀请她来川英工作的目的与她的能力无关,但现在这一刻,他真有些欣赏她了。

  他坦然承认:“你猜的不错。孤注一掷的背水一战,向来不是我的投资逻辑,而且以我现在的地位,也无需这么做。”

  施墨白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紧紧注视着他:“那么,您到底选择非策,还是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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